他不能就此沉溺,沈舒衣想,颜展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才是他的本心,现在不过是委曲求全,再说得自负一点,色令智昏。
“他是讨厌我的。”沈舒衣坐靠在床边,月色入水倾洒在他的纱制寝衣上,波光粼粼的月华衬得他更加窈窕。
“他不喜欢我。”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多半是看缘分,不看正误。就算自己没杀赵易,颜展和他也是八字不合,自己不管做什么,颜展都看不惯。明明是夫妻,两人却分房而居了五年。
就算是关系最平和的师生时期,他以为对他恭敬有加的学生,也会在身后说他小话。
沈舒衣一天下来除了昏睡的时间,几乎没有得到好的休息,但第二天他还是坚持去学宫,顶着一张颜色苍白的面孔吩咐府里的下人备马。
府里的下人除了小星,没人会和他多说一句话,自是沈舒衣如何吩咐,他们便如何做,尽本分就好。
沈舒衣一到,发现小武竟早就等在清风苑,见到小武还愿意来找他,他心里高兴,脚步不自觉加快,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不敢表现得颜色太好。
于是小武便见到沈舒衣淡漠着,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朝他走进,似乎例行公事一样地问:“小武,怎么来这了,有事情吗?”
小武连忙说:“学生冒昧了!沈老师昨日未来,学生有些担心。”
“沈老师……前晚。”小武嗫嚅着试探,故意没把话说全,想看沈舒衣的反应,再做打算。
他没想到沈舒衣能将自己醉酒后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只听这人还编了个借口:“我前夜睡觉时着了凉,感染上风寒,只能休息一日。”
“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沈舒衣说:“都好了。”
“哦……”小武有些懵,难道他让沈老师着凉了?自己明明把他包裹得很严实。不对!听沈老师的话,似乎是为了应付自己而编造的说辞,他难道不知道他喝醉时见到的人是谁吗?
小武坚持着又问了一句:“怀府里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沈老师着凉。”
“怨不得别人。”沈舒衣不知到小武所想,只是接着他的话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还有。”
“以后不要随便提怀王。”沈舒衣告诫小武:“老师不是在跟你使架子,因为自己是怀王的人便冲你有了忌讳,只是因为吴家与怀王府关系紧张,你身为吴家子,需要谨慎些。”
“有件事,老师向你食言了。怀王的生辰宴,不方便让你去。”
“没事的,沈老师。”小武现在依旧沉浸在沈舒衣把自己和他的前夜遗忘殆尽的事,后面沈舒衣说的这些话就像拂面风,吹过去后没怎么给他留下波澜,他是个直脑筋,短时间只能着重抓一件事。
“我懂得这些,是学生鲁莽了。”小武表现得极为善解人意,这让沈舒衣更愧疚,他为了安抚小武,打趣道:
“既懂得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小武马上挤出笑容:“哪里有!”
沈舒衣也跟着他勉强笑笑,拍拍小武的肩膀,点头肯定道:“好。”
“沈舒衣。”
两人正准备就此结束谈话,旁边却冷不丁有人叫出沈舒衣的大名。
这个声音,沈舒衣和吴小武都熟悉,尤其是沈舒衣,他不用转头去看,便能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饶是他知道,也不敢相信。
颜展怎么在这?
“怀王殿下。”是小武最先回身朝颜展行李,他做完表示后,待在身边的沈舒衣依旧没有动作,小武鞠躬后直起身瞟了眼沈舒衣,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睛上抬盯着怀王的脸,让人能知道他有注意到怀王。
怀王也在看沈老师,他们隔空对视,小武俨然成了这里的多余之人。
沈舒衣见怀王慢悠悠走近二人,这人来得太突然,他忍不住问:“殿下怎么知道地方的。”
沈舒衣问出口时没多想,颜展确实不是学宫的常客,自己在王府也未曾跟他提过自己办公的地方。他问出口,就只是好奇而已。
在颜展听来,这话却变了味。颜展就是个爱疑心的人,他以己度人,也觉得沈舒衣话里有话。在心里琢磨着,竟然无端品出几分好事被打断的意思。
颜展没好气地回他:“本王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很隐蔽的地方吗。”他说话间眼神目的性很强地在吴小武和沈舒衣二人身上略了一遍。
“沈舒衣,这位是……”
“殿下忘了?”沈舒衣说:“他便是吴小武。”
“哦。”颜展做出恍然大悟之态,对着小武说:“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呃……”
小武拿不准怀王的意思,这话听着别扭,颇有些明褒暗贬之意,他于是拱手言道:“怀王殿下日理万机,能知道臣的名字便是臣的莫大荣幸了。”
“你很会说话啊。”颜展又来一句:“没想到武将世家里真培养出来个读书料。”
“都是花架子。”这还真不是小武谦虚,这是大实话。他来学宫听了这么久的课,别的没学会,你瞧,官话说得到是愈发流畅了。
“也是这样奉承沈舒衣的吧。”颜展音调忽而变得有些尖锐:“本王劝你少对他下功夫,这人没意思的很,你这样讨好他,他会信以为真的。”
“等你厌倦了,想抽身的时候。”颜展顿了顿,接着说:“就难了。”
“本王这个前辈还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被他纠缠到现在。”颜展啧了一声:“还缠着要给本王生儿育女,赶都赶不走。”
怀王这一番话,直接让小武紧张得低着头不敢出声,他万万没想到怀王竟是如此恶劣之人,他怎么能这样诋毁沈老师,纵是初始万般不愿,夫妻数年,再冷的心也做不到这样无情,当着沈老师地面,说这些混账话。
沈舒衣从颜展一来便察觉到他尖锐的恶意,这股恶意从他的眼神里语气中全盘暴露,他本来认为自己已经习惯,可当颜展将那些许久不再说的话翻新后在旁人面前说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接受。
近年过得着实太好,他都快忘了,颜展朝自己恶语相向,不留余地地挖苦他是什么滋味了。这滋味太难受,比他喝的药苦上百倍不止。
浑身筋络密密麻麻地跳动着,兴奋地发疼,又好像已经呆滞,像吸了药熏一般神经僵麻。
沈舒衣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不明白颜展为什么要当着吴小武的面这么说自己,自己俨然成了个死皮赖脸扒着他不放的无赖,而颜展是被迫接受他委曲求全的被迫害者。
还是他该庆幸吗,颜展终究有所保留,没把他杀害赵易的事捅出来,虽然小武可能已经从学生们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为给自己留颜面,没戳破罢。
“学生先告退了。”小武看着怀王和沈老师僵持在原地,沈老师似乎身子有些颤,一看便知是气狠了,只不过当着他这个外人,不好发泄。小武再是痴傻,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匆匆退下。
小武走后,沈舒衣疲倦开口,问:“殿下来学宫,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对着一个学生说是否不太尽兴,”沈舒衣冷笑道,问话时语气依旧温软,却掩盖不住他此时的难堪:“殿下去臣教学的书斋里说吧,学生们会很爱听的。”
“光讲这些哪里够,应该再讲臣杀人之事,两相叠加,更能显出臣之卑鄙下贱。”
颜展听完沈舒衣的话后也不甘示弱,靠得沈舒衣更近,高猛的身躯几欲压倒沈舒衣:“太傅现在是硬气,可本王要真这么做了,到时候寻死觅活给本王看的还是太傅。”
“太傅现在是本王妻,”颜展冷笑道:“本王就是再不乐意,也得顾及着点不是?”
“沈舒衣!”颜展突然抓住沈舒衣的手腕,面色狰狞地质问道:“到是你,你可还记得你的女儿?可还把本王放在眼里?”
“你……你在说什么?”沈舒衣茫然地问,他如何能不记得女儿,又何时轻蔑过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舒衣想挣脱颜展拽着他的手,可颜展从军多年,常年习武,手腕的力量是那般强劲,他奋力挣扎,依旧纹丝不动。
颜展继续道:“亏本王还巴巴地跑过来给你送药,没想到你已经有人陪了。”
“本王是瞎操心了!”
“颜展,你!”沈舒衣怒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什么陪不陪的?”
“吴小武是我的学生,他来看我是关心我,是一片好意。”沈舒衣反驳颜展:“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目的不纯地去做事情!”
“谁目的不纯?”颜展抓住这个词,反问沈舒衣:“目的不纯的人现在是太傅你吧。”
“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你跪在本王脚底下求本王救你弟弟的时候了?”
颜展说着,将沈舒衣拉进屋子里,重重合上门。
“要不要本王替你回忆一下,”颜展抓着沈舒衣就往地上按,沈舒衣尚未康复的身体哪里能犟得过颜展,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推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