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沈舒衣说。
颜展听到这个回答长松一口气,正欲开口,只听沈舒衣又说:“后悔让他死得太痛快。”
“沈舒衣!”颜展怒而爆起,将身前人重重按在门板上,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为什么,哪怕是假意迎合,颜展也打算信了。可这人却这般嚣张,句句诛心,拼尽全力向颜展证实自己是如何不知悔改。
沈舒衣被磕得闷哼,他全身都被颜展压在门上,动弹不得,可却并不示弱,一双漂亮的眼睛神色怪异地盯着颜展,似笑非笑,不断挑衅男人。
“殿下这话问了五年,我答了五年,我都腻了,殿下还没够吗?”沈舒衣似是单纯至极,问出这样的话。
“果然是个笨孩子。”颜展感受到身下人嗤得笑了,脊背抖动:“这是臣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殿下可要好好记住了。”
沈舒衣想,颜展会气得直接把自己从门板上踢出去吧。那动静一定很大,他要管住府上人的嘴,千万不能让守伊知道了。他闭上眼,静等怀王对他的怒火。
颜展却将他松开,任沈舒衣狼狈地滑下身,力气不支地瘫在地。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舒衣,刚刚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如今只是虚张声势的囚徒。他的一切都仰仗于自己,果真成了依偎着丈夫的绿萝。
“本王觉得记性不好的是太傅你吧?”怀王站在瘫坐在地的太傅面前,烛火倒影出的身影将沈舒衣整个笼罩住。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本王说话。”颜展厚重的嗓音因为情绪激烈而变得略显尖锐:“太傅好日子过久了怕是忘了……你当初在本王脚边跪着摇尾乞怜的模样。”
“开口说话。”颜展命令道。
沈舒衣低着头,男人冷硬的声音让他通体发麻,几乎想要遁地逃离,可他除了主动承受对方的恶意外,无处可逃,别无选择。
颜展让他开口,他便顺他心意罢。
“臣没有忘。殿下的大恩,臣万死也难报答。”
“有你这句话就好。”颜展走到书房后的寝屋,没再管沈舒衣,沈舒衣愣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做,正要扶着门板站起身,想往外走,突然好像什么东西劈头盖脸遮住了他。
啪!
沈舒衣茫然地顿在原地,颜展扔过来的好像是一堆布料,现在他的鼻腔里充斥着颜展的味道,更多还有泥土味和汗味。
这些都是颜展的衣服?沈舒衣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布料扯下来观察,确定了这是颜展平日的穿着。
“去给本王洗干净。”
颜展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舒衣,眼神里充斥着挑衅之色,沈舒衣一件件将身上的衣服拢到怀里,沉默片刻后,他说“今天太晚……”
“晚吗?本王不觉得啊。”颜展浑不在意地瞧了眼外面的天色。
“是。”沈舒衣知道颜展是存心想找自己麻烦,既然如此,又怎会体谅。沈舒衣想,洗衣房自己也是轻车熟路。在生下守伊之前,颜展经常让他做这些活。
借着月色,府上值夜班的家丁看到一个显瘦身影正朝洗衣房走来,正疑惑洗衣奴为什么大晚上还在,上前询问,走进了着实大吃一惊,连忙行礼道:“王妃!”
沈舒衣点点头,没解释什么。家丁们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来。王妃刚嫁过来时,几乎跟府上的奴隶待遇差不多,给王爷洗衣做饭,打扫房间,什么杂活累活都干。
这样过了差不多一年吧,在郡主出生后,便很少见王妃做这些了,府上下人琢磨着怀王的态度,对待沈舒衣也愈发尊敬。
如今,不知道王妃做了什么事惹恼怀王,竟然让人大晚上来洗衣服。秋水寒凉,傍晚更甚,就是府里的洗衣奴也不会在此时工作,整个洗衣院都静漠着,只有值班的守卫提着灯光微弱的灯笼。
“呼……呼……”沈舒衣光是用木桶将井水提上来就费力不少力,他累得靠在井边喘了会气稳了一会,便麻利地将打上来的水倒进木盆,将颜展扔给自己的衣服投掷进去,双手结结实实浸到凉水里,将衣服按压下去,让水将它们浸透。
“好好洗,别想偷懒。”
颜展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抱臂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守夜的下人有些弄不懂这两个主子在玩哪出了,王爷让王妃大半夜洗什么衣服啊,还亲自监工?
沈舒衣的手被井水镇得发疼,可他不想在颜展面前示弱,尤其此刻,尽力将痛楚忍耐下,几乎惯性地抓着衣物揉搓,双手渐渐没有知觉,若是白天,颜展一定会发现沈舒衣此刻的手红肿得过分。
可此时,太多东西被遮盖进夜色,投入寒凉井中。颜展看着妻子在为自己浣洗衣物,尽管明知道是自己强迫来的,却也情愿自欺欺人地沉醉在这样的温馨假象里。
在大漠的那三年,颜展午夜梦回时会梦到沈舒衣,梦到他们争吵,沈舒衣苍白的面孔,他明明清楚那是这人伪装出的可怜面目,可依然会在梦里伸出手,魔怔一样想抚平男人紧皱的眉头,想逗得他展颜。
颜展在心里唾弃自己好多年,唾弃自己明知道自己的兄弟被沈舒衣杀害,罪魁祸首利落认罪,自己却不敢承认,哪怕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也依旧心存希冀,希望沈舒衣是不小心,希望他是后悔的。
并没有,沈舒衣哪里会后悔,他连面子功夫都懒得演给他,对死者恶语相向,哪里还有半点昔日他那个清冷温柔太傅的影子。
他只能相信他眼前的沈舒衣全是伪装,而他被迷惑至深。颜展痛恨自己的没出息,又岂能再放任这些心思疯长,将他内心的道德吞噬?他就是要报复沈舒衣,让沈舒衣不痛快,给他难堪,要他时时记得自己的罪行,以此,也是来提醒自己。
“你做什么?”颜展见沈舒衣踉跄着站起身,忍不住问道。
沈舒衣回过身,语气颇无奈地回复:“换水。”
接着来到水井旁,准备提水。颜展看着沈舒衣的动作,觉得这人真挺笨的,提水动作竟然这么滑稽,这样提水,怕是会被那桶水抓下去一头栽到井里。
沈舒衣也知道自己做得费力,手指已经僵了,他将掌心蜷缩起来握缰绳,不愿向身后的人示弱。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上沈舒衣抓着缰绳的手,沈舒衣心下吃惊,他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这儿除了颜展没别人。
借着颜展的力道,这桶水才勉强提出来。沈舒衣正准备将它倒进盆中,颜展在他面前插上了一胳膊将他别住,他不明就里,抬头询问。
“别洗了,洗来洗去还是脏死了。”颜展拽起他:“明天洗,成吗?”
沈舒衣无语:“全听殿下的。”
颜展将沈舒衣一把抱起,动作突然,沈舒衣来不及反应,为了稳住身形揽住颜展的脖子,他问:“殿下想干什么。”
“夜色确实深了,太傅。”
“你……”沈舒衣觉得太傅这个称呼在此刻太不合时宜,他犹豫着开口:“为什么热衷这个。”
“热衷什么?”颜展问。
“叫我太傅。”沈舒衣别过头:“在这种时候。”
“所以,太傅觉得本王该叫你什么呢?”颜展问:“叫王妃?”
“王妃?呵”颜展又露出他嘲讽人时的笑容:“太傅觉得呢。”
沈舒衣冷着脸,僵硬地卧在男人怀里,没回应颜展的话,颜展自讨没趣,也不出声,抱着沈舒衣大步流星往自己院落里走。
“你怎么这么冷……我的太傅……”
“身子冷,心也冷……”颜展用气音喃喃道,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却沉默着,一如之前的日夜。
沈舒衣不是会说很多话的人,颜展想,便也习惯自己在他身边自言自语。他们总归是夫妻,颜展不啬于说些夫妻之间的漂亮话,他总忍不住想说,想让沈舒衣听。
第二天沈舒衣从学宫回来后,颜展的那些衣服已经被洗衣奴洗完晾好,他便没再费心管这些。颜展的生辰宴事宜几乎占满了他的空闲时间,当他在邀请名单上看到赵家人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颜守伊不知道娘亲最近为什么这么忙,她问沈舒衣,沈舒衣跟她说是因为要给爹爹过生日,可过个生日需要忙到一整晚不回来睡吗?
“我的生日也没见娘亲忙成这样。”颜守伊不解。
沈舒衣刮刮她的小鼻子,皱着眉头假意怒道:“你个小鬼,你才多大啊。”
“那……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吗?”颜守伊问:“生日办得像爹爹那样大!”
沈舒衣摇摇头,将女儿揽到怀里,摇着她的手耐心地告诉她:“不是的。”
“爹爹是咱们攸朝的大将军,在攸朝边境击退了一直以来侵扰我们的蛮人,因为受人尊敬所以他过生日前来祝贺的人会多一些。”
“那么多人来,守伊你想,咱们这个做东的也不能亏待他们,所以爹爹的生日宴就免不了会隆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