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舒衣先颜展醒过来,他轻轻坐起身,用手抚上额头,渐渐清醒。他望向躺在身边的颜展,打量他硬朗的侧颜。
怀王生辰将近,就算颜展不在意排场,只为了给那些想结交怀王的人一个机会,府上也必定要大办一场。
沈舒衣嫁给颜展这些年,府上要他操心的事变得越来越多,他知道这是颜展对自己信任和亲近的象征,但也头疼。
往年他终日呆在府里,这些活他权当解闷,但现在他有了学宫任职,这些东西便成了不小的累赘。
沈舒衣轻叹了口气,下床将自己穿戴整齐后,出去吩咐守在门外的小星,让准备热水和早膳。
颜展睡眠浅,沈舒衣这番动作已经将他弄醒,一睁眼便是沈舒衣床榻边层层落下的幕帘,让他无端安心。颜展睡眼朦胧,缓慢起身。
沈舒衣刚接过小星递过来的热水,见床上的人醒了,便走到床榻边,将撑着热水的银盆放在桌几,从架子上拿起颜展的衣物,准备服侍他穿戴。
颜展很乐意沈舒衣伺候自己,顺着他的动作配合着穿戴好,又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摸了把脸,沈舒衣又拿走这块帕子,在盆里摆了几下后,将它搭在盆沿。
“我原先那串流苏呢?”颜展自己将衣服规整几下,发现腰间的配饰竟然变了,疑惑地问眼前人。
沈舒衣忙着把托盘里的早膳摆到桌上,头也不抬地回:“不知道。”
“那这串是?”颜展拿起现下挂在他腰间的这串,波光粼粼的珠子被一根细线穿在一起,清透雅致。
“好看吗?”沈舒衣摆好餐食,抬头问。
颜展猜:“你做的。”
沈舒衣走到他身侧,点头。颜展说:“早知道太傅手巧。”他两臂一揽,将沈舒衣环抱住:“但也不能把本王之前那串扔了呀。”
沈舒衣被男人强迫着贴近,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让他脸上发热,他语气稍木讷:“没扔,放在托盘上了。”
说着伸手往床榻那边一指,颜展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果然有一串珠子孤零零摆在那。
“刚才还说不知道?”颜展不自觉又将怀里人抱得紧些:“太傅怎么胡乱说话。”
沈舒衣垂下眼轻语:“先用早膳吧。”将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剥开,径直坐到餐桌旁,颜展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跟着坐到沈舒衣对面。
沈舒衣给自己盛了碗汤自顾自喝,没管颜展,颜展想自己本来就不爱喝汤,拿包子啃了一大口,却因为早起嗓子干涩,被噎住。
颜展极声咳嗽,现在盛汤是来不及了,他站起身想去找个茶壶喝点水,身边却突然递过来一个白玉碗,颜展连忙接过,一饮而尽。
一只手轻抚上后背,颜展知道是沈舒衣,他略显羞耻地低头干咳,心里想沈舒衣动作还挺敏捷的。
待他缓过气,沈舒衣也已经回到座位坐下,颜展正准备忽略刚才的小插曲继续吃饭,突然发现自己这边有两只一模一样的白玉碗,自己的没用,那么刚才沈舒衣是……把自己那碗汤递过来了!
尽管颜展内心涌动着许多想法,但他的理智在提醒他,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沈舒衣总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呛死吧。
可他干嘛把自己喝过的给自己啊……可以把旁边的茶水递给他呀。颜展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想法有多苛刻,他近乎挑刺般审视沈舒衣的一举一动。
虽然颜展此时心中万般想法,但好歹面上不显,继续拿起桌上的包子啃着,视线却总也离不开那只白玉碗。明明是夫妻间再小不过的一件事,颜展却不敢细想,怕自己丢人的脸红止不住。
于是他吃得比往日更快,几口将包子吞进肚,站起身就要去上朝。
“走这么急啊。”沈舒衣见他急匆匆要走,还没反应过来。
“嗯。”颜展听到背后的声音,他转过身,宽大的肩背将沈舒衣面前的朝阳遮了七八,阴影打在他身上,是颜展的身形。
“早点去好……你吃好了也早点去学宫吧。”勉强算是告别的句子,颜展说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舒衣望着男人飞一样的身影,自嘲地笑着,轻声自嘲着说了一句:“这么嫌弃啊。”
过了一会,又愤愤道:“装什么。”
用完早膳,小星走进来替他收拾房间,沈舒衣也准备去学宫就职,今天有师傅上门教颜守伊写字,沈舒衣嘱咐小星,让她多注意着点颜守伊,让她好好学一会,不要太贪玩。
坐在马车上,沈舒衣想:自己今早才嫌弃颜展装,等会自己也得装起来了。
不过自己之前好歹做过皇子太傅,不至于对付不了这十几个毛头小子。沈舒衣默默给自己打气,末了还是怨自己,怨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了,几乎成了个风声鹤唳的胆小鬼。
到了学宫,进了他们的书斋,沈舒衣感叹今天好歹发生了件让他略微舒心的事。
那就是,赵从南回家养病去了。
作为杀害他哥的凶手,沈舒衣很乐得他不来。赵从南跟赵易长得太像,沈舒衣每每见到他,右腿膝盖都会无端阵痛,提醒着自己那段难堪的回忆。
他甚至颇恶劣地想,赵从南最好一直在赵府养病,别再来学宫了。他这样想,除了从本心厌恶赵家人外,也是害怕自己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会控制不住做出些让自己都鄙夷的事情出来。
要真到那时候,沈舒衣暗自苦笑,怕是赵家人不会放过自己,颜展更不可能保自己,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那自己可有罪受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顾之忧,此时此刻学宫里是没有赵从南这个人,沈舒衣心情自觉舒畅不少,甚至快慰地走到那张空桌旁,多次确定赵从南这个讨厌的货色确实没来。
他这一过去,打眼一瞧,却看见了一串眼熟的珠子。沈舒衣表面上不动声色,身体慢慢靠近挪动到赵从南往日坐的位置旁,近距离观察那串让他感到眼熟的珠串。
得了,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这桌上的珠串和颜展之前带着的,是一样的款式。
沈舒衣忍着想立马质问颜展的冲动将自己今天的课耗完,钟声一响,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人,却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
“沈老师。”
沈舒衣在前面皱皱眉,心里一百个不耐烦终究还是要搭理,转过身去寻人,竟然是那个吴小武。
只见他拿着一个信封朝自己这边走来,沈舒衣不解问道:“有事吗?”
吴小武将那封信件递到沈舒衣面前,话语有点结巴:“学生,十分仰慕怀王殿下……那个,怀王殿下的生辰宴,家里传信来说我并未在受邀之列,学生就想到沈老师,老师能否帮我……”
这一番话下来,吴小武的目的沈舒衣明了了,指着吴小武手里的信件问:“这是你写给怀王的信吗?”
见吴小武郑重地点头,沈舒衣又问:“为了让他邀请你?”
吴小武又点头。沈舒衣对他说道:“用不着这封信,你可以直接来。”
“沈老师,真的吗?”吴小武惊喜道。
“嗯。”沈舒衣点点头,语气轻快地说:“多邀请个人,对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怀王不愿意怎么办啊。”吴小武很谨慎地顾忌着怀王的意愿。
沈舒衣被这话逗笑,颜展不愿意见的人有不少,但名单里必定没有吴小武这个人物,与那些颜展不得不邀请的人相比,说不定他会更喜欢吴小武这个小迷弟。
“他没那么……”沈舒衣寻找合适的措辞:“没那么娇气。”
今回轮到吴小武笑了,他说:“沈老师,你人真好。”
人好?竟然会是这样的评价,沈舒衣摇摇头:“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没什么好不好的。”
吴小武猜不透沈舒衣那玲珑心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情绪突然又低落了,只能规规矩矩跟他道别,然后各自回各自的去处。
“太傅,你真好。”沈舒衣坐上马车,车上摇摇晃晃地让他头脑昏沉,他浑然不觉地沉入梦里,在梦中,自己还是颜展的太傅。
“沈舒衣,你真恶心。”稚嫩的少年扔下这句话便远赴漠北,一别三年,颜展不是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但沈舒衣知道,他绝不能推翻往日的供词。
如果颜展这辈子都认定他是个残忍的刽子手,他也认了。这几年因为守伊的存在,他和颜展的关系逐渐和缓,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正常的一对夫妻,这种令人着迷的假象,沈舒衣自己也差点信了。
人一旦将自己摆在不正确的位置,就会祸害无穷。
怀王妃的身份本是颜展为了报复自己而掩人耳目的手段,自己怎么还演得入戏了。沈舒衣本想扯开嘴角笑笑,面上却依然僵着不动,脸上的表情估计很瘆人。
赵从南有和颜展一模一样的流苏,他们近期竟一直在联系。颜展和赵家的联系,是否在他回都的这五年里从未断过。沈舒衣不敢细想,因为他知道如果细究,自己会显得多可笑。
说不定赵从南在学宫讲的那些话都是颜展的授意,那日雨天,颜展之所以来学宫寻他,估计是怕自己听见赵从南的话后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利之举吧。
他却像个傻子一样,以为颜展是来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