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
“什么?”赵从南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问给他报信的小弟:“不就是沈舒衣要回来吗。”
“大惊小怪。”
小弟见赵从南毫无惧色,慌忙问:“你还沉得住气啊。”
小弟左右环顾一周,装模作样凑到赵从南耳边轻语:“我可是听说,怀王那天是在咱们书斋找到那货的,他当时还在这里,那你说他是不是把咱们的话都听见了。”
赵从南毫不在意地撇了小弟一眼,鄙夷道:“看你惊慌失措的熊样,听见了又如何,说的全是实话。”
“怎么,他敢做还不让人说吗?”赵从南提高声音朝众人喊了一句。
他说这一句时,沈舒衣正好就在门外,正准备往里走。小武第一个注意到他,看见他来了,对他有点担忧,不知道沈舒衣要如何应对。
沈舒衣却是面色如常,和前些日偷听表现出的僵硬大不相同,他脚步协调,步调依旧缓慢,没事一样跨进书斋,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木盒。
他走到主坐,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案上,推开盖子,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一堆毛笔,小武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看这些毛笔通体玉色,笔毛成色光亮颜色雪白,便猜到这些都是上好的毛笔。
只见沈舒衣眼神少有的温柔,含笑朝学生们看了一圈,看得人不寒而栗,小武被他这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沈舒衣说:“今天带了些东西送给你们,算是迟来的见面礼。”
“我初来乍到,还需要你们多照顾一下。”
说着将盒子放在前排学生面前,柔声道:“拜托这位公子帮忙发一下。”
“嗯嗯,好的。”这位小公子也是跟着赵从南瞎闹中的一员,本身见到沈舒衣朝自己这边走就有点犯怵,又听他对自己说话这么客气,更是腿软得差点站不起来。
小武坐在最后面,东西一时半会传不到他,他一手撑着桌子托着腮,在沈舒衣注意不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沈舒衣今日穿得还是他上次来学宫就职的那件衣服,庄重典雅,头发也用发冠束起,脸上持续存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倒真是个模范老师的好模样。
发完礼物,沈舒衣照例让他们开始练习跪坐,一坐就是一节课,这倒依旧是老样子。小武坐得浑身僵直,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沈舒衣要愿意改改上课方式,比送什么礼物都管用的。
可还是有点不同,沈舒衣这堂课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主坐上高高挂起,而是很仔细地走到每一个学生面前,动作温柔地给学生指导动作。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经过沈舒衣尽职尽责指导过的那些人,动作反而更加僵硬,面色也变得奇怪。
小武见沈舒衣会亲身来指导学生,连忙调整好姿势,装作很认真的模样,只等着沈舒衣走到他这里,他心里有期盼,眼睛自然按耐不住地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估量着是不是快轮到自己了。
小武看着沈舒衣走到赵从南身边,眼皮一跳,已经替沈舒衣觉得尴尬了。他好歹也和赵从南相处半年,将他的习性摸了二三,这人脸皮厚得很,是不能指望他和他的些怂怂的小弟一样迷途知返的。
果然,赵从南随意地跪坐在那,摆出一副爱咋咋地的欠揍神态,完全不在意走到他面前的男人。
赵从南此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他内心一味地肯定自己的做法,暗自对自己的硬气叫好:对,就是要给这人一个冷脸,装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却感受到有人抚上自己的身体,赵从南回神,是沈舒衣!他竟然主动来搭理自己,他知不知道他是谁?赵从南面色不善,眼神嫌恶地盯着给他纠正姿势的男人。
面对赵从南恶意的凝视,沈舒衣只当不知道,一心一意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学生,平静道:“背直一点,挺直了才规矩。”
“哼。”赵从南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小武觉得沈舒衣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神色,悠哉悠哉地继续下一个,好像完全没把赵从南的挑衅放心上。
这不公平啊!小武心里嚎道,赵从南这么过分了沈舒衣选择无视,自己走个神却被他打了一尺子?!为什么?小武不解,自己没得罪过他吧,怎么搞区别对待呢。
觉得自己好欺负吗,小武想,自己一身腱子肉不比赵从南那孙子有威胁多了。可能是知道自己道德比较高吧,沈舒衣这人我真是看清你了!竟然专挑软柿子。
不行不行,我怎么会是软柿子。小武摇摇头,不能这么贬低自己。
“怎么,不欢迎我吗?”
谁想到就在小武摇头之迹,沈舒衣正好走到了他这里。
小武真呆住了,觉得自己应该找个算命的问问,自己最近是不是……运气不好。不是他迷信,最近实在是太背了。
小武赶紧又摇摇头,笑着说:“欢迎欢迎,沈老师请。”
不愧是自己,最基本的尊师重道做的很好。小武暗自给自己束个大拇指。
沈舒衣也没再说什么,轻轻蹲下身子和小武平视,为他纠正动作,临了站起身,神色还很赞许地夸奖道:“这位同学做的很棒。”
“武夫来的。”有人不服气,在底下小声嘟囔。
对于这样的评价,小武自己也承认,自己就是个武夫嘛,他挺骄傲的。沈舒衣却将这些稀碎声音尽收耳中,敞声说:“大家一同在学宫学习,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吗?”
“武夫和文人,都是效忠国家,效忠朝廷,难道还要贵贱之分。”
“老师不希望之后再听到这样的话。”
这还是小武第一次听沈舒衣语气这般严肃且不容置疑的在他们面前讲话。其实仔细想来,自他们遇见沈舒衣起,这人总共就没有讲过多少话,除了知道沈舒衣很漂亮外,小武对他一无所知。
这堂课的时间比之前过得快很多,沈舒衣依旧钟声一响就走人,小武扫了一眼上坐的桌案,今回他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就连盛毛笔的木盒也提走了。
小武正把玩着沈舒衣送的人手一份的毛笔,白奇间来约他一起用膳。
小武当然应了,带着伙计小文跟着白奇间离开书斋,一路上两人谈论了一些吃喝玩乐的事,对于沈舒衣今天的反常,白奇间或许不在意,小武是刻意规避了,总之双方很有默契,都未谈及。
小武嘴上不说,心里却惦念。晚上回卧房休息,看着自己摆在书桌上的毛笔,就想到沈舒衣今早温和的微笑。
“确实很美。”
人心难测,容貌却是最直白的。小武想,怀王真真好福气,打下赫赫功业的同时还抱得美人归。
小武心中的人生赢家怀王,此时正在沈舒衣的院子里。怀王一般不会主动来沈舒衣屋里,他一直是派人将王妃唤到自己住处。
对于怀王的反常,沈舒衣表示欢迎,他热好茶水,替怀王把外袍脱下挂在一旁。沈舒衣身子畏冷,屋里一直燃着木炭,怀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沈舒衣怕他觉得燥热,便偷偷让小星将炭火减了大半。
怀王不常来,偶尔光顾,有些拘谨。这屋子是沈舒衣习惯的布置,摆着一些古玩和花草,点着熏香。怀王轻嗅味道,跟他平日里闻到的沈舒衣身上的香味有几分相似,很难不说是被屋里的熏香腌入味了。
“怎么,屋子里味道熏得慌吗?”沈舒衣察觉到颜展一直在动鼻子,说:“我去灭了吧。”
小星被他嘱咐下去减木炭了,屋子里只剩他和怀王两人,沈舒衣亲力亲为,将屋子里四处点着的香薰都剪灭了。
木炭减半,香薰也灭了,屋里慢慢变得冷起来,怀王坐在桌案旁,没有阻止沈舒衣的动作,冷眼看着这人忙来忙去,想道:以后还是让他去自己那里吧,待得习惯。
“你这里是怎么,女儿家的闺房吗?”
沈舒衣知道,这是颜展在嫌自己的屋里摆设太繁琐,熏香太重,温度过高。他不反驳,顺着颜展的话说:“殿下下次派人提前来说一下,我也好做准备。”
“本王临时起意路过你这里想进来坐坐,怎么,不欢迎啊。”
沈舒衣说:“哪里敢。”
“那让本王提前打招呼干什么。”
那你在嫌弃什么?沈舒衣心里道。他被颜展的反应搅得心烦,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都被这人毁了。
沈舒衣被颜展惹恼,不想再伺候,颜展也有些觉察,他将手边的茶盏举起来一饮而尽,问沈舒衣:“女儿睡了吗。”
“嗯。”沈舒衣冷淡地回:“已经睡下了,我也要睡了。”
“嗯。”颜展点头:“那我们休息吧。”
屋子里燃得炭火少了,沈舒衣只盖原先的被褥便觉得冷,又让小星又拿了一床,压在原先的被子上。
他知道颜展会热,便只盖在自己这边。颜展看小星又拿了床被子,嘴贱嘲笑他:“太傅怎么虚成这样。”
沈舒衣懒得搭理,翻个身背对他,闭上眼暗示自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