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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染坊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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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朝当初说的并不完全,柳晏是个有傲骨的,但只是相对于与柳晏同龄的孩子来说的,在鬼樊前楼主的眼里,令狐朝——也就是晦言,才是那头最难驯服的野兽。

他刚被带到鬼樊时,也就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一路上就已经在绝食,到了据点时已经奄奄一息,专门负责给那些孩子磨性子的副座将他一个人关到了地窖里,用铁链缚住了手脚,时不时殴打,一天只送一块胡饼一碗水进去,无非是吊着他的命让他死不了罢了。

鬼樊喜欢漂亮的孩子,是绝不会在能露出的皮肤上留下明显伤痕的,于是,大腿,手臂,后背,在那段时间通通没有一块好肉,只有那张脸,那双手脚依旧漂亮。

但令狐朝被这样关了多日,还像一头小兽一般,见到人就发狠地瞪着对方,手脚被缚住动弹不得,他就用牙咬,许多试图接近他的人都被他咬过,咬破皮肉,不见血绝不松口,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如何殴打他,他从来没屈服。

后来楼主听说了这件事,很欣赏他,又觉得始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给他下了些西域的秘药,让他忘记了从前的事,趁他昏睡时在他腰上刺下了刺青,但并不是蛾,而是一只蝶,并且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但那段在地窖里的日子还是在令狐朝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他因此很厌恶别人的触碰,尤其年岁渐长些,他似乎慢慢记起了六岁以前的事情,越发厌恶在鬼樊的生活,最后一次的任务被追杀只是一个契机,他很早就想离开鬼樊了。

柳晏被拐到鬼樊时,令狐朝也就十岁多一点,他看到柳晏被拴在营帐外奄奄一息的样子,大概是又想到了什么,走过去解开了锁着他的链子,把他背回了自己的床上。

“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在晦言身旁,他看着我说,‘别怕,你只要装作顺从他们的样子,以后总有机会能逃跑的。’”柳晏如是说,“我没听进去,还在他手上咬了好重一口,现在还留着疤。”

宋准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是五味杂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望着水面发愣的令狐朝,没说出来一个字。

“不过也不要太担心,让他缓一缓,缓过来就好了。”柳晏微微笑了一下,歪了下头说,“去跟他说说话吧,别碰到他就行了。”

说完,柳晏便回到令狐朝身边,蹲在他身侧,保持着一小段距离,轻声细语地问:“晦言,我给你唱《敕勒歌》好不好?”他似乎并没有想听令狐朝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轻声唱着: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正如令狐朝在吟兰苑时所说,柳晏的嗓子极好,马头琴声一般的尾音悠扬,有些像哽咽,像广袤天地的一呼一吸。

他从那样远的西北来,风沙都不曾摧折他的傲骨,在城中被排挤,被赶出县廨的日子,他是如何过来?独自住在义庄,又是如何过来?简陋的茅屋被暴雨冲垮,无处可去时,又是如何过来?

但,他就那样挺过来了。

宋准蹲在令狐朝身侧,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柳晏的歌唱完了,令狐朝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惟衡,带我去衙门吧,那孩子的尸首有问题。”

“我也去,晦言,我不放心你。”柳晏抬头看他。

令狐朝此时已经站起身,看到留言一脸担忧的样子,艰难地笑了笑,说:“好。”

停尸房里,柳晏趴在房梁上往下看,宋准在一旁空着的尸案上誊写初检验尸格目,令狐朝皱着眉仔细检查着那孩子的尸体,三人都没有说话,屋里静得出奇。

“惟衡,这孩子手腕上戴着一个小银锁。”令狐朝突然开口,宋准立刻放下笔走到他身边,查看那枚小银锁。

就是一个普通人家都会给孩子戴的长命锁,并无太多特别,只是在银锁的背面刻着小小的“三槐堂”三字,看来是打造这银锁的银器店的名字。

“三槐堂?”宋准缓缓念出这三个字,仔细在脑中回忆着,这间店铺是否曾在集市上见过。

柳晏的声音从房梁上来,“三槐堂啊,我知道。”说完他跳下来,拿过那银锁看了看还给宋准,“就在染坊巷的巷口,是个打首饰的小作坊。”

“染坊巷?”令狐朝震惊道,随后抓起那孩子的手说,“看她的指甲缝里,有些靛蓝的颜色,方才我还疑心,若这孩子是染坊巷的,那就说得通了。”

宋准听了立刻应道:“我现在就带人拿画像去染坊巷挨家挨户问!”

天光已经渐渐暗了,西边的云霞染上了紫灰色,一行捕快跟在宋准后面,往城南的染坊巷去。

在临安城里,许多做手工业的人家都会选择聚居在一坊,于是便有了染坊巷、织锦纺、扇子巷、打铁坊这样的地方,若要买相应的东西,可以直接去这样的坊中挑选,样式又多,价格也实惠。

这个时候,巷子里的店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宋准拿出画像问一家铺子门口正在收拾东西的男人:“店家,您可知道这孩子是谁家的吗?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男人凑近那画像看了看,露出疑惑的神情:“呃…看着面生啊,这附近的孩子我都认得,这不是我们这儿的孩子吧。”

“好,多谢了。”宋准收起画像,又问了好几家,都得到了类似的回答,难道这孩子真不是这儿的?

一路问到巷子尽头,还没有找到认识这孩子的人,陈捕头忽然说了句:“不会是令狐仵作验错了吧……”

“不会,我相信他的判断,一定是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注意到。”宋准摇摇头,不知道什时候皱起了眉头,究竟是哪一步不对?

这时从边上一条窄弄堂里窜出来几个追逐嬉打的孩子,跑过宋准一行人身边,宋准立刻叫道:“孩子们,孩子们来一下。”

那几个孩子停了下来,看到是官府的人,都愣愣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宋准从身上摸出几块饴糖来,给孩子们分了,他们才放松了警惕。

宋准展开画像柔声问:“孩子们,你们有没有见过她?知道她是谁家的吗?”

为首的一个大一点的小男孩儿看了看这画像,咬着糖块儿含糊不清地说:“我见过她!前几日,我去给阿娘送饭时,她在织坊的柴房里往外看,我还过去跟她说话了呢。”

“你们都说什么了?”

那孩子咽了口唾沫,说:“我问她为什么在柴房里,要不要出来玩儿,她还没说话,我就被阿娘拉走了,阿娘不让我跟她说话。”

“好孩子,能带我去你家找你阿娘问个话吗?”宋准说。

“可以啊,但是阿娘这时候怕还没下工呢,我带你去织坊找她。”那孩子很是热情,三两句话就跟宋准混熟,拉着他的手就要带他去织坊,宋准跟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阿娘!阿娘!有一个官老爷想问你几句话!”那孩子一进院子就大喊,不多时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一个妇人,穿着普通的灰色窄襦和长裙,对着那孩子说:“瞎喊什么呢莲哥儿,哪儿来的什么官老爷。”

被唤作莲哥儿的孩子指指门口,那妇人看过来,宋准向她微微一颔首,她看清了他身上的县尉服制,立刻走近了行礼:“民妇李三娘见过县尉。”

“您先起来吧,我是想问问您,是否见过这个孩子。”宋准将画像展开递给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遗漏哪些细节。

李三娘接过画像,倒是没做任何隐瞒似的答道:“这孩子前几日是在织坊,但已经被她的家人接走了。”

“嗯?那您可知道她家在何处?”

“这…民妇不知,这孩子是坊主带回来的,瞧着似乎是坊主的亲戚,我们便也没多问。”

宋准看着她的脸,看不出任何闪躲或者逃避的神色,应该没有撒谎,于是宋准便叫她将坊主叫来,她却说:“坊主半月前离开了,说要回乡一段时日,现下还没回来呢。”

“坊中没一个人知道坊主家乡在哪吗?”宋准问,他此时已经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但说不清道不明的,也不好因此强行带人回衙门去,况且还有孩子在。

李三娘摇摇头:“从未听坊主提起过,但坊主说话并不是临安口音,听着有些像是苏州那边的,不过民妇也未曾去过苏州,只是听旁人说的。”

“好,多谢你了。这几日下雨河道涨水,别让孩子去河边玩。”宋准道。

“是,多谢县尉关怀。”李三娘点点头,招手把莲哥儿叫来,“向县尉行礼。”

莲哥儿十分乖巧地一作揖:“多谢县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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