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便是初九,宋准将此事暂时先压下,准备在初九那日蹲在老码头来一个守株待兔,柳晏回吟兰苑准备重新营业的事宜,并放出了初九照常营业的消息。
趁着这两日无事,柳晏便以小蛮的身份站出来指认黄寅雇凶杀人,并将杀手的画像张贴在市集,黄寅被抓入大牢,起初他拒不认罪,直到宋准在他家中搜出了古董行里丢失的古董,令狐朝也通过字迹验证了那封所谓的李鹤年写的信件实为伪造,黄寅才伏法。
宋准也知道了商户们所说的黄寅的宅邸堪比皇宫是比在了哪里,原来他的前院是刻意造得普通了些,穿过渡廊进内院才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梁柱都是用的黑檀木,屋内都有纯金的匾额,后院养着很多名贵的花草,库房里金银财宝一箱摞一箱,其价皆以万金计。
初九那日傍晚,宋准和令狐朝都早早到了吟兰苑,在柳晏的房间里过最后一遍流程。
柳晏坐在妆台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红色的襦裙衬得他像个狐狸精似的,他又将眼尾画得更上挑了些,发间簪着朵牡丹花,显得一旁的珍珠簪子都减了光彩,他又戴上一对白玉耳铛,这才对着铜镜满意地笑笑。
令狐朝和宋准在纸上将过程推演了一遍,说到柳晏的部分,他没答话,令狐朝便叫他:“狐狸精,哎,说你呢,戴花的那个。”
“怎么了晦言?”柳晏用女声应道,转过头问,“我漂亮吗?”
宋准坐在窗下的矮桌旁撑着头瞧他:“小柳姑娘,一会儿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几日他们三人一直聚在一起商议今日的计划,宋准也对柳晏有了些了解,除了是鬼樊的楼主之外,这个人的心性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少年,不过喜欢扮女装又好男色,才刚刚满二十岁,前两年接管了鬼樊,就没再让楼里的人接过杀人灭门的单。
这次鬼樊会转移到临安来,是打听到了晦言——也就是令狐朝的下落,柳晏想让令狐朝重新回鬼樊去,才三番五次来找他。
“当然记得呀,怎么说我也是鬼樊楼楼主,你以为这个位置那么好坐吗?”柳晏站起身,拿起妆台边上的丝带系在颈间,遮住那道疤痕,才走到窗边的矮塌,坐在了令狐朝边上。
“好晦言~晦言你看看我,我这样打扮还漂亮吗?”他将脸凑到令狐朝面前,却被令狐朝用手抵住额头推开,敷衍地应了几声:“漂亮漂亮。”
柳晏没有丝毫不快,起身道:“哎,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接客了,他们下去了我就放信鸽,你们在码头那边万事小心。”
“好。”
吟兰苑里专为贵客开辟的厢房早早点灯熏香,正门紧闭,暗道里的灯添上桐油,只亮着通往厢房的这一路,柳晏靠在栏杆上,千娇百媚——或许这时应该称呼他小蛮,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楼下水渠里顺水漂流的花瓣儿,小声地哼着首曲子。
宋准一早叫了陈捕头带人守在码头附近的河岸上,他和令狐朝躲在旁边的一艘破船里,透过封头板的豁口,正好能看到码头的全貌。
夜深了,九夜月只余一半,昨日刚落过雨,落得今天一日晴,明月繁星,清风徐徐。令狐朝躺在甲板上看星星,不自觉道:“真美啊,想上天去看看。”
宋准死死盯着河岸下的那扇小门,唯恐柳晏的信鸽比人还迟来,听到令狐朝的话,目不转睛地说了句:“令狐兄别光顾着看星星了,人抓到了还怕没星星可看吗?”
“好好好,不看了。”令狐朝翻身趴下,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在了他面前,腿上系着的铜管里放着字条,打开来只有两个字:“来了。”
宋准立刻警惕起来,过了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几辆牛车停在河边小路上,下来了几个着短褐戴斗笠的男子,河岸下的小门被他们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人,头戴帷帽看不见面容,但其身材魁梧壮硕,想必不是普通人。
他们没人说话,只互相打手势,随后便有几人上了那艘改造过的船,从那船上搬了一口又一口箱子下来,装在了路边的牛车上。
眼见此时正人赃并获,宋准一声哨响,埋伏在附近的捕快冲上去将还在搬箱子的人拿下,那个戴帷帽的人见状想泅水离开,被令狐朝用袖箭击中,浮上了水面,帷帽被水冲走,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是盐场的李监官!
宋准立刻将这些人与船上所有的私盐一并带回衙门,王县令连夜升堂初审,加急送文书去盐官县查封盐场的账簿和物资,在盐场工作的盐工也一并作为人证带回。
那艘船上的盐被一一清点出来,足足有五百斤。
第二日,带回的盐工里有人主动作证,盐场的账簿和记档作假,李监官以谎报损耗和克扣盐商的盐积攒出大量私盐,雇一些地痞流氓替他运输至老码头的船上藏匿,他再通过密信的方式将盐卖出。
牢里的黄寅也出来作证,每次去兑盐时都会缺斤少两,但碍于李监官在盐场只手遮天的权力,他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官盐走私乃是重罪,何况是官员监守自盗,数额巨大,初审的卷宗被加急送往州府和提点刑狱司,曹牧参军亲自来临安押解李监官去州府大牢,宋准作为一手查案的官员,也随他们一同前去。
复审庭前,知府叶甫看过证据后觉得案子有蹊跷,叫来宋准问:“宋县尉,你说你们抓住这个李监官是译了船上的密信?”
“回叶知府,正是。密信由西夏文书写,需先译为契丹文后再译回汉文,译信的密码本是在青楼花魁的房间里找到的。”
叶知府紧皱眉头,只说了句:“这案子可不像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庭上,李监官对他如何藏盐运盐销盐的过程都供认不讳,叶知府再一次问他,此事是否有他人威胁或指使,李监官却都咬死了不松口,说这些事皆是他一人所为,花魁的密码本也是他给的。
曹参军在一旁道:“李监官是个忠臣啊,只是不知这忠臣的嘴受不受得住刑部大牢的三十六道刑罚。”
“我说了!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屈打成招为人所不齿!”李监官往地上啐了一口,立刻就有一棍从后面将他打倒在地。
“藐视公堂,罪加一等!来人,先将其押入大牢,等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审问!”叶知府一拍惊堂木,李监官被侍卫押去了大牢。
之后的审查便不是宋准能够参与的了,离开州府,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临安县。
刚上任就连破三案,宋准一进城门就被夹道欢迎,百姓们纷纷往他身上撒花,几个红娘抢着要给他说亲,吓得他脸都白了。
路过吟兰苑的时候,抬头就瞧见二楼开着的窗前,小蛮和令狐朝都趴在窗台上看他,小蛮更是解下颈间的丝带向下抛去,风一吹,正落在宋准肩头,胭脂香粉气味浓郁,呛得他直咳嗽。
于是他干脆将马拴在吟兰苑门口,上楼去找那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
一进房门,就看见小蛮侧身躺在矮塌上,颈间的疤痕明显,他却没再用新的丝带遮掩。令狐朝坐在一旁的角落里若无其事地看书,手里拿着个茶碗时不时啜饮一口。
“宋县尉~好大的排场呀。”小蛮刻意夹着嗓子,十分做作地捂嘴笑,“一举成名呢~”令狐朝也禁不住笑了一下,放下书看他。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宋准被他这副样子闹得浑身肉麻,把团成一团的丝带扔到了他脸上,“怎么连这个都扔了,不是用来遮疤痕的吗。”
小蛮坐起身,拿起丝带重新系在颈上,说:“无妨,瑕不掩瑜。唉,小时候不懂事儿,早知道会留疤,就不装什么铁血硬汉了。”
“你倒是也会后悔啊。”令狐朝放下茶碗,侧头看他。
宋准在令狐朝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包桂花糕递给他:“路上买的,尝尝?”
“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小蛮一把夺过来,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嗯!好吃!云香坊的糕点吗,真舍得下血本啊宋准。”
宋准没理会他,对令狐朝说:“叶知府怀疑官盐走私不是李监官一个人做的,他背后可能还有人,但李监官拒不承认,只说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其实我也疑心,凭他一个监官,如何能将这件事做得恰到好处,还不被人发现,而且,他怎么懂西夏文和契丹文?总要有人提供密码本给他吧。”
令狐朝捏起一块桂花糕嚼着,打掉了小蛮伸到自己腿上的手:“再乱摸就剁了你的手!”小蛮委屈地一撇嘴:“不摸就不摸嘛,这么凶干什么。”说完坐到边上弹琴去了。
“这些事情就让提刑司去查吧,虽然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这并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让柳晏多留意着吟兰苑里的消息就是了。但是初九才出过事儿,他们或许会消停一阵子。”令狐朝说。
“令狐兄所言有理,案子破了也好,现下能过一阵子安生日子了。”说完宋准靠在了窗下的靠垫上,小蛮的琴艺精进了些,空谷幽兰一般,太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