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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探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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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几壶水下去,跑了十几趟茅房,令狐朝终于确定宋准的身体可以随意行动了,但也到了茶盐司放值的时候,记档是查不了了,宋准思索了一下说:“我趁夜再去一趟永昌柜坊,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行啊,要去便去吧,别死里面就行。”令狐朝端着茶杯看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是又遭暗算了,我的船就在河边。”

“我定会小心的。”

填完复检的验尸格目送去州府,令狐朝就回了自己的船屋,宋准等到夜幕降临,找出夜行服换上,从小巷内拐到永昌柜坊的后院,翻墙进去。

柜坊后院十分安静,只偶然听到远处巷内有几声狗叫,月光很亮,不需要照明,很容易就摸到了前堂,宋准打开窗子,小心翼翼翻进去,环视四周,没有见到可疑的情况,摸出火折子打亮,找到了柜坊的账房。

账房的布局没有什么异样,宋准翻翻找找,从柜子里找到了账本,翻阅着上面的记档,都是普通的兑银存物记录,翻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宋准熄了火折子仔细听着,那脚步声似乎在缓慢向账房靠近!

宋准站起身,挪到了门后,外面那个人进了门,窗户透进的一点月光下,宋准看得清楚,那就是那天在古董行出现的黑衣人!

此刻那人依旧蒙面,头发束在头顶,什么都没戴,手上一把短刀被月光照得发亮,正在环视账房,眼看着就要转身看向门口了,宋准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腰后的佩剑就向那人砍去。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立刻回身挡掉了宋准的一剑,二人短兵相接,几个来回下来宋准竟觉得自己隐有落败之势,于是便想着该怎么离开。

打斗中,那黑衣人一剑朝着宋准面门刺来,他往侧边一闪,刀刃从侧脸擦过,留下一道伤口。他自己手里的刀从黑衣人腰上划过,有个东西掉到了地上,黑衣人受了伤,立刻往后院跑去,翻出了墙不见了。

宋准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东西,是块儿腰牌,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刻着两个文字,笔画复杂,不太好辨认,他们在这里打斗动静不小,不免会引人注意,账本是不能再翻下去了,于是他便也从来时的路回去,走到了运河边去找令狐朝。

河面上还是只有他的河船屋亮着灯,稍微走近些,听到船里传来琴声和歌声,琴声凄凄切切,弹琴的人似乎十分伤感,连唱的词也尽是哀切之意:

皎皎明月兮,悬于上;滔滔江水兮,何处去?

身若浮萍兮,逐水流;心似飞絮兮,无从去;

潇潇骤雨兮,莫催发;吾身所在兮,是故乡……

越走越近,那歌声也越清晰,上了船,宋准敲敲门:“令狐兄?”

琴声和歌声戛然而止,随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令狐朝看着门口的宋准,说:“哪儿又受伤了?”说完把他迎进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才看到了他脸上那道浅浅的伤口。

令狐朝抓过宋准的手一探脉搏,又细细看了看那道伤口,血液已经凝固,用银针测了,并无有毒的迹象,才松口气道:“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伤口就愈合了。”

“令狐兄莫打趣我了,我也刺伤了那人,从他身上掉下来了这个。”宋准拿出那块腰牌递给令狐朝,他双手止了琴音,接过来腰牌在烛光下看那两个字,面色渐渐凝重,缓缓地说了两个字:“鬼樊。”

“没想到连鬼樊楼的人也牵扯进来了。”

宋准十分不解地问:“鬼樊楼?那是什么?”

“江湖的刺客组织,说是刺客也不完全准确,因为他们什么活都接,小到捎信,买菜,大到杀人,灭门,而且行踪很是神秘,从来没有官府的人能抓到他们。甚至有可能,官府里也有鬼樊的成员,才为他们提供这些便利。”

站着直不起腰,宋准便坐在了竹塌上,拿过令狐朝又递还回来的腰牌,仔细打量着,发现在腰牌侧面似乎有什么纹样,在烛光下一照,竟是玉蝉的形状!

“令狐兄!玉蝉!玉蝉的纹样!”宋准激动得一起身,头磕到了船顶,“啊!”大叫一声又坐回了床上,捂着头顶倒吸凉气。

令狐朝在一旁被逗笑了,过去也坐到了竹塌上,接过腰牌看了看那侧面的纹样,说:“不是玉蝉,是蛾。”

“蛾?是飞蛾吗?”宋准不解,“那怎么会这么像蝉?”

令狐朝笑了笑:“或许是做法不精吧。”

“但这块腰牌是关键线索,老鸨的死,古董商的死,说不定都与鬼樊有关,但是鬼樊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还需要再查下去。”宋准说,“不早了,我便不叨扰令狐兄了,明日我就去茶盐司查记档,若有线索我再来寻你。”

“好,那我也不多留你了,路上小心。”令狐朝起身送宋准出了门,回到船舱又接着抚琴,薄唇轻启,唱着他自己写的词:

皎皎明月兮,悬于上;滔滔江水兮,何处去;

身若浮萍兮,逐水流;心似飞絮兮,无从去;

潇潇骤雨兮,莫催发;吾身所在兮,是故乡;

莫愁前路兮,身孑然;吾心所念兮,魂归乡。

宋准一路上听着那哀切的歌声渐弱,直到完全听不见,心里想着,令狐朝定是有很多心事,他没有说出口,他也不便问,怕更让他难受。

回了县廨,一夜未曾安眠,梦魇一重接一重,老师被斩首,被抄了家的卫府起了大火,人群四散奔逃,凄厉的,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哭号响彻天际,他站在一旁,看得见,却触碰不到。老师的头颅掉在地上,汩汩的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那颗头颅的嘴一张一合,在叫着他的表字:“惟衡…惟衡…”

天还未亮透,宋准便睁开了眼,起身坐在塌边,梦里的场景那样真实,像是有人引领自己回溯了过去,是怕自己忘记。

脖颈上的刀伤还未拆纱布,在去请文书时,王知县十分关切地说:“宋县尉可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能为了查案子连命都不要了。”

宋准道:“我的伤无事,多谢知县关怀,今后我定会小心行事的。”

茶盐司建在漕运码头边,运河上停着大大小小的漕船,船工们正搬着粮食,日头照在河面上,金灿灿的,远处河滩上鸥鹭正抓鱼吃,令狐朝的河船屋停在最远处的河岸边,只能看见孤独的一个点。

宋准在茶盐司翻查着记档,对照着蜡丸里的那张盐引票据,发现那是在两个月前发行给一个名叫黄寅的盐商的,除了这张盐引以外,一同发行给黄寅的盐引还有另外的四张,使用期限都只有三个月,一张盐引可兑一百一十六斤盐,这个黄寅要五百多斤盐上哪卖?

茶盐司里只能查到这些,宋准离开茶盐司,准备去茶盐司指定的晒盐场查盐商们的兑盐记档,但盐场在盐官县,跨县查档还需要回县衙请文书才可。

于是宋准又赶回县衙,请了文书快马加鞭赶往盐官县,终于在盐场放值前赶到了。

盐场的监官是个挺着大肚子一脸横肉的男人,工人们都叫他李监官。

宋准站在盐场门口,看着去向李监官通传的工人对他阿谀谄媚,点头哈腰的,心里不免对此人生出些厌恶来,半晌,李监官才慢慢悠悠晃过来,走到宋准面前。

“在下临安县县尉宋准,见过李监官。”宋准先向他行了礼,他只是上下打量了宋准一遍,问道:“临安县的县尉?来我盐官县做甚?”

语气不善。

“李监官,我们县有两起命案或与盐商有关,我想查一下盐场内盐商兑盐的记档,这是我县县令的文书,请过目。”宋准递上文书,面无惧色。

李监官接过文书看了看,又将宋准上下打量了一遍,才说:“跟我来吧。”

宋准跟着他到了盐场的账房,他拿出记档扔在桌上:“都在这了,县尉自便。”说完转身出了门,不知道上哪去了。

宋准叹了口气,翻开记档从两个月前开始查,发现这个黄寅在拿到盐引后不到半个月,便来盐场兑出了五百八十斤盐,但他分明缺了一张盐引,如何能兑出这么些盐来?

在茶盐司时宋准已经请盐政辨认过,古董商胃里的那张盐引并非是作假的,那么现在看来唯有两个可能,要么盐场的账本是假的,要么茶盐司的记档是假的。

但这样一来,牵扯的就不仅仅是人命案,而是关乎到官盐走私了。

官盐走私自古皆有,为防止有盐商夹带私盐,才由官府发行盐引,又在盐场设专人验收产量,签发盐引,贩盐路上的各个关隘也都有查验,还有专门的提举茶盐司监督盐引使用,环环相扣,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他环节立刻就能发觉,及时管制。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不止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得尽快找到这个黄寅。”这是宋准离开盐官县时唯一的念头,天已经黑透了,月亮也是晦暗的,隐在黑云之下,似是有雨要落了,城外的官道上仅他一人一马,马蹄声和着草中的虫鸣,往临安县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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