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颜娘点头如小鸡啄米道,“而且梅姨打人可疼了,大哥哥你也被梅姨打过吗?要不你怎么知道梅姨喜欢用烟杆子揍人?”
“那倒没有。”花错附和道,“不过我见过她打人。”
“啊!是不是我二姐又犯错了?”
“不是。”
“那是我大姐?”
“都不是。”花错这次答得很是爽快,他说,“是你。”
“我?”
七八岁的小娘子仰着头,眼神发亮。
在气死风灯的映照下,满眼璀璨像缀了繁星,但她却夸起别人道:“大哥哥,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真好啊,又好看又好用!”
“……倒真有一个。”花错略想了想,然后毫不自谦道,“他还说要挖了它们养在他的琉璃樽中。”
颜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一脸的天真烂漫,“大眼娃,小眼娃,全是女娲泥娃娃。郎来挖,姐来挖,挖来泥巴烧娃娃!”
“大哥哥,你听我这歌唱得可好听?”
花错点点头:“挺有童趣。”
小女童‘咯咯咯’笑了起来,随着笑声,她脸上稚气悉数敛去。而彼时,她手上的飞刀已发出。而随着这一刀掷出,她整个人再次轻若惊鸿般往外一荡,石榴裙映樱桃花,翩翩飞袂,如蝶绕绛坛。待得双脚触地,她手腕一翻,手上飞刀又再次发出。
飞刀刃薄如纸,刀身呈柳叶状,刀柄系了红绸,很像走江湖卖艺那些戏班子表演时耍着玩的小玩意。
花错俊眉扬起,侧身一避,伸手随意一抄,右手食指中指已夹住这突发一刀。
可还没等他还击,绯色刀光一闪,颜娘的第二刀又到了。
紧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一刀比一刀攻势更猛。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这些飞刀发出角度非常刁钻,两把锁住花错左边去路,两把锁住他右边去路,两把直取面门,一把盯住他胸口膻中大穴,还有一把则走了下三路。
更更令人惊奇的是,她每发出一刀,身子就好像长高一点。等到第九把飞刀掷出,她整个人好像见风就长,身子已高了尺余,一下子从一个稚龄女童变成了一个娇俏小女娘。
此时花错正背靠紧闭的堂屋大门,他若是想躲,倒也简单。
门是他出来时反手关上的,里面应当也未上锁,他只需往后一倒,跌入内堂,就算狼狈点,但至少能毫发无伤地躲过。
如此看来,这小娘子应当没有伤人之心。
而看她大睁着猫一般又圆又亮的眼睛,里面只见好奇,不见凶意,也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可出人意料的,花错并没有顺势而为。
不仅没有,他居然还试图阻拦。
只见他奋力一侧身,倒退一步,然后收腹蓄起全身气劲,双腿沿着身后门框疾步而上,一如壁虎一般倒游了上去。双腿勾住门梁的同时,他倒挂下身,双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分别画了个太极半圆,然后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几把飞刀如被磁力吸引一般,轻易就被他聚力拢在了一起,拢成了一个圆形,也无空隙也无破绽。
颜娘情不自禁‘噫’了一声。
花错双掌往前一推,那一圈飞刀被他气劲一刺激,全部倒飞了回来。
颜娘秀眉一挑,腾身而起躲避的同时,手上暗器再次打出。
这次是一把细针。
细如牛毛,通体透黑,在暗夜中无形无迹,无声无影的一把针。
而且速度比刚才的每一把刀都要快。
针刚发出,她本来就微翘的唇角翘得更高了,脸上甚至浮了一层志得意满的表情。
——她笃定花错这回就算不被扎个透心凉,至少也要挨个一二三四……好几针。
可花错又一次让她‘噫’了一声。
因为对方不避,他往前冲。
急冲的同时,他反手一扬,也发出一刀。
——颜娘最开始打出的那把飞刀。
——如电掣星飞的一刀。
飞刀和细针在暗夜中相撞,溅起零星花火,转瞬即逝,但依然能听到几声细微的叮叮叮声。两相甫一交击,花错人已冲到颜娘面前。等交击声消失,他已揉身抢上,一拳擂了过来。
颜娘反应不可谓不快,她发现对方近身抢攻的意图后,就立马借着身高优势,向旁一滚,跃出丈外。
与此同时,她手上暗器再次打出,这次是一把泛着幽微蓝光的铁蒺藜。
谁知花错却也像看穿了颜娘需要拉开双方距离,才能更好施展暗器攻击的武功路数,那边她手上的铁蒺藜刚打出,这边就见他足尖一点,兔起鹘落,用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先是侧身避过铁蒺藜,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揉身上前,并在双方将将撞上时,他右手食指中指直取对方双目。
颜娘被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之下,立马双脚倒踩急掠。可还没等她退开一些,就见花错右手无声无息地往上一掠,然后在对方悚然而惊,反应慢了一息的情况下,他脚步往侧边一滑,已身轻于鹄,如孤鹜穿叶一般转到了她的身后,然后他伸出右手中食二指,在颜娘右肩轻轻一点。后者顿觉肩膀似被黄蜂蛰了一下,整条胳膊一下子又酸又麻,完全抬不起来了。
颜娘一慌,可还没等她想出脱身之道,突觉左侧颈项好像被几根又尖又细的东西抵住了。
——她自己的细针。
“别动。”
“……”
花错怪有趣地看看指尖的细针,又看看被细针制住的颜娘,问道:“缩骨功?溪隐阮家人?”
小女娘下巴一台,冷着一张似猫一般精灵可爱的小脸道:“不错。”
“还打吗?”
“……打不过!打什么打!”颜娘啐了一口,负气道,“可以把针挪开了吗?”
花错退开一点距离,仔细看了一下手上细针,才讶然道:“游丝飞絮?”
颜娘左手一翻,语音不清地骂了一句:“还我。”
花错把手上的细针往前递了递。
“谁说那针了。”颜娘不耐烦道,“我说的是我的闹蝶儿,你刚才从我头上偷走的!”
花错哑然失笑:“我要是不把你这对闹蝶儿掠走,等下你把它们往我身上一丢,不把我炸成七块八块?”
“算你识货……”颜娘刚展开欢颜,立马蹙起她那又尖又细的眉头,“不对,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怎么看穿我身上伪装的?如今江湖,可没多少人懂得缩骨法了。”
花错把手心蝴蝶样的闹蝶儿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才道:“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摸过你的骨头,那不是小童的骨骼!”
“我,你,身……身上?摸,摸过……”
花错以为自己解释地不够清楚,继续补充道:“还有你的眼睛,欲念那么多,怎么可能是个七八岁的稚龄女童。”
“欲……欲念?”颜娘整张脸由一开始的粉砌酥搓到满脸通红,再到隐隐发青最后黑如锅底,不过几息之间的事情。她看样子是被气狠了,抬手就想使出杀招,可手刚碰到发髻就想起最为致命的武器在对方手上,而自己还明显不是对方对手,心里更恨了,破口大骂道,“你个下三滥的臭王八……”
“下三滥?”花错也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一掠数丈,甚为不解道,“爱恨情仇贪嗔痴,哪样不是欲念?我又没说错,怎么就成下三滥了?”
“啊……这……”颜娘愣了一愣,然后张了张嘴,最后一跺脚,恼羞成怒道,“算了,看在你救了我二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花错:“……”
“你那是什么表情!”颜娘看着花错俊极俏极,但此刻明显有点无语的脸,不由自主又瞪着猫一般的杏眼怒了起来,“还有,把我的闹蝶儿还给我!”
花错看着她摊开的掌心,突然冷冷问了一句:“你和唐门什么关系?”
“你的飞刀,刀柄上的红绸有股很淡但经久不散的香味。”
“你的游丝飞絮,一次就能发出七七四十九根银针。”
“你的铁蒺藜,幽微蓝光,还有和红绸一样的香味,应当是淬了毒。”
“最主要的,是你的这对闹蝶儿。”花错将它放在掌心掂了掂,慢悠悠道,“状若蛾蝶,五彩斑斓。原来我以为那色彩是因为闹蝶儿的用料,还有那粘饰上去的金粉银粉。但刚才仔细看了我才确定,这光其实来自它内藏的硝石火药磷粉朱砂等物吧?”
“所以,你红绸上用的香其实是唐门的毒‘归一’吧。而你的这对闹蝶儿,应该还有个名字,虽然没有金风玉露那么珍贵,但因为内藏的药粉淬取极其不易,所以一对也价值一金的‘飞着玩’。”
“对吧?红颜姑娘?”
“……”颜娘看着花错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其他都好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红颜?”
花错的表情比她还要不可思议,他满脸诧色问道:“你二姐叫红鸾,叶七娘又一直叫你颜娘,你不应该就叫红颜吗?”
“就这么简单吗?”红颜的表情几乎能用惨不忍睹形容了,但不等她再多说点什么,原本因为夜渐深而喧哗渐退的暗夜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一长二短。
而随着这阵尖啸声响起,红颜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等声音彻底消失,红颜也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花错静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那里一如整个夜空,月明星稀。只有从堂屋透出的黄澄澄的烛光,照着花圃中的疏影娇色,无风自动。花错的侧脸被烛光映的有点发黄,这让他脸色看上去半阴半晴,阴晴不定,煞是诡异。
良久,他把掌中的飞着玩揣进兜里,然后转身向堂屋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