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为英雄——英雄,这个词总让我联想到为国捐躯。我还想多活几年,再舒舒服服、心满意足地老死在我的老家爱丁堡。”
即便如此,奥斯卡,这个出身于高地、平常略显冷漠的年轻人最后还是自告奋勇地去了皇家空军。很快,他就学会了像搂着儿时的泰迪熊一般搂着自己的武器过夜。好在这些纤长的手指既惯握小提琴琴弓,也极擅长举枪射击——但这并非是在什么私人猎场里练出的枪法。事实上,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富有同情心。他并不愿意像叔辈那样用□□追杀兔子和野雁,也不在乎那会使自己的“男子气概”大大折损。
当他听见友人的唉声叹气时,那色如浅水池的聪慧眼眸便十分好奇地抬高。他一定是没有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友好快活的朋友现如今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莱昂纳德大概在这场战争担忧,他心想着,以为自己的朋友在忧虑一场前途未卜的战争。然而,这样的疑问却在某处狭小的咖啡馆中得到了解答。
那或许并非一个能使他全然感到心满意足的好答案。好在,在看见那位身材苗条的漂亮美国姑娘时,他算是明白莱昂纳德为什么会摆出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了——他的朋友已经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于是,年轻的苏格兰人露出了像是把一杯红茶喝到最后、才猛然发现杯底露出一只死苍蝇时一样的表情。
“别自作多情啦!”莱昂纳德生气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你还不允许别人做个美梦?”
“可我怎么会争夺你的心上人呢,莱昂。再说,我要是出手,你也只有一败涂地的份。”莱昂纳德刚咽下咖啡,可恨的苏格兰人奥斯卡就带着那风笛一般飘扬的爱丁堡口音,优雅地轻轻笑着嘲笑他,“可是,爱冒险的美利坚姑娘真的会爱上傲慢又胆怯的英格兰人吗?我猜未必。”
奥斯卡当然知道友人在说些什么。几天前,在看到那位美丽动人的美利坚姑娘时,他那谨言慎行的赫里福德郡友人长长倒吸一口气,同时像他印象里任何一个正宗英格兰人一样发出了裁缝的儿子才能发出的、令人忍俊不禁的笑声。
“我为你感到害臊了,莱昂。”他淡漠地答道。“你为了和她混个眼熟,恨不得每天都去那里喝杯咖啡……但是要知道,那家的咖啡可不算便宜。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怎么连联系方式也不敢要一个?”
英格兰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整张脸倒是刷得一下全红了。奥斯卡猜出了他的心思。他知道,显然这个像中学生一般情窦初开的小处男只是觉得,这样优美的姑娘,多半也早该有一位才貌双全的男伴了。
“好啊,既然她总要有位顶尖的男伴,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奥斯卡收敛起笑容,嗓音显得柔和而纯良。“我亲爱的英格兰绅士。既然如此,您便写一封声情俱茂的情书,由我代劳在咖啡馆里给您念出来。只可惜这并不是免费的,酬劳便是这位姑娘如外貌一般美丽的心灵……我呢,倒是有兴趣代您在那张亲切的脸颊上一亲芳泽。放轻松,我一定会好心给你我们婚礼的请帖的,小可怜。”
“是啊。我无法赌上她的幸福去爱她……你说的对,她是该有个顶尖的男伴,就是能好好活到胜利到来那一天的那种男人。”
莱昂纳德无奈地捂着自己的脸,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但不是因为知晓自己总会败给聪明的奥斯卡,而是因为一些别的。毕竟这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而他又是皇家空军的士兵……谁知道今天的新娘子会不会变成明天的遗孀呢。
然而他的朋友奥斯卡的确是一位体贴的苏格兰绅士,喜爱成人之美。他低下头,笑了起来。
“你又在为别人做主,我的朋友莱昂纳德。可你怎么知道,那位亲爱的姑娘需要的就一定会是一位‘能好好活到胜利到来那一天的那种男人’呢。”
“好吧,你说的对。我是想送她束鲜花……但又怕她花粉过敏。”
奥斯卡看到了,那被拆穿的小男孩果然像一只抑郁的仓鼠一样小声嗫嚅起来。见此,他宽容地笑了笑。他的朋友,真是好一位英勇无畏的英格兰男人啊。
……
傍晚,莱昂纳德抱着花从花店里出来。他终于被奥斯卡说动,抱着崇高的爱意打算向那位姑娘表白心意。但他缺乏勇气,不得不请求奥斯卡与自己同去。
在阴雨绵绵的伦敦街头,在与奥斯卡约定见面的地方,莱昂纳德·冈萨雷斯遇见了一位美妙的少女。她相貌可爱,手和脚都显得苗条,举止曼妙轻盈得有如一只优雅的猫。
她像是那种不会特意打理美貌,却有着惊人魅力的美丽之物——即使不施粉黛,也有着使人感到依依不舍的诱惑力。“哪怕仅有片刻的欢欣”,倘若有人为她著书立传,这一定会是一个极其适合形容她的短句。
她只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抬起那双充满好奇心的浅绿眼睛望着某个男人,他准就会忍不住和她聊天。她真是个极其可爱的生物。当她呆在电话亭外面时,站姿就像是个女贵族。不一会,亮晶晶的浅绿色眼睛便瞥见了英格兰人,向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而且是那种被异性挑起兴趣时,才会露出的富有诱惑性的微笑。
不知为何,莱昂纳德总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实话实说,她看起来很像是奥斯卡的姐姐维多利亚)。虽说内心充满怀疑,但他仍旧彬彬有礼地向她问了好。
“劳驾,小姐。您可曾见过我的一位朋友?他叫奥斯卡,是个金发绿眼的年轻小伙子,是中学生左右的年纪,看着比我要小一些……我们约好要在这里见面。”
“您是军人?”那美丽的小姐微笑向他致意,近到他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醉人的芬芳。“很荣幸与您结识,先生。您大概不知道,军人如今在女学生当中很受欢迎。”
“感谢您的夸奖,小姐。”莱昂纳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叫我夏莉。”
“好吧,夏莉。那么,请称呼我为莱昂纳德……讲真,我迷路了。”莱昂纳德羞怯地说道。不知为何,他虽然没有等来奥斯卡,但这位小姐动听的牛津腔却如春风般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夏莉笑着抬起眼眸。看着莱昂纳德怀里的花束,那双仿佛命中注定将使得许多聪明男人沦丧的美丽浅绿色眼睛仿佛会说话:如果这束花是给我的该有多好……
“您是迷路的人,我又何尝不是一个迷失的人……真羡慕您的那位幸运的女伴啊。”夏莉叹息着摇摇头,用充满同情心的目光看着他。“不过,想必她一定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
“是啊。”
莱昂纳德担忧地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天空。他已经与夏莉聊了太久,此时已经有些局促不安。
“不过,我想我必须得走了,咖啡店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打烊。倘若您之后恰好瞧见了我那位不守时的朋友奥斯卡,请代我转告他……”
“你找奥斯卡,那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金发的夏莉小姐向他活泼地笑了笑,就一把摘下头上那浓墨重彩的假发。原来莱昂纳德眼前的小姐,就是他那狡诈的苏格兰朋友假扮的。
“你这诡计多端的苏格兰娘娘腔!”莱昂纳德恼羞成怒,一把拽住朋友的裙子,想逼他把这身奇怪的扮相脱下来。
“你难道之前在军队里就没有参与过变装秀?”奥斯卡小心整理了塞在胸前的手绢,故意用一种忧心忡忡的口吻提醒他。“你真是缺乏幽默感,明明我还保存着你当时的照片。当心,别弄坏了我身上的衣服,这是租来的……不过,看来你是真的坠入爱河了,我的朋友。”
“别说了,奥斯卡。我想你还是应该先把这身装束换了……”
“真是位不解风情的英格兰绅士。”
奥斯卡同情似的看着他,把假发重又戴了回去,接着便恶趣味地提着裙子,向他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
他漫不经心地掏出手绢擦着唇彩:“可惜我并不会和你约会,莱昂。毕竟我喜欢的是风趣、忧郁又温顺的那种约会对象。”
“那最好。我才不想为了这么个馊主意,就害得你和我都被当成同性恋被警察抓走。”
“哎,如果真闹出了那样的丑闻,然后登上报纸,其实倒也充满乐趣……那样我们的名字可就人尽皆知啦。换做别人,这事儿没准的确就发生了。不过在我这边却注定不会。”奥斯卡笑着摇摇头。“说来你不信,这一片的警察厅厅长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当我说要整蛊朋友,去租这套戏服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点着烟笑嘻嘻地看着呢……你看,这是他妻子教我化的妆,的确还挺不错吧!”
“那要是让报社的记者给看见了……”
“别担心,莱昂。《太阳报》和《泰晤士报》的编辑也是我的朋友,我甚至还认识好几个知名出版商——再说,谁敢中伤、诋毁你的名声?我不会让那个人好过的。”
奥斯卡看起来像只竖起尾巴的得意洋洋的猫。
“走吧,莱昂纳德。再跟我吵架,你就要赶不上了。”
好啊,奥斯卡——这个奥斯卡,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没一句可信。虽说他仅有十多岁,但果真是一个诡计多端、老谋深算的苏格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