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中午的教室。

潘凯面无表情地被台上老师逮着说了小半截午自习，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滔滔不绝的一路把潘凯从连番道歉说到了双眼无神的模样。

等到老师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再一拿起手机却发现群里已经靠着“凯哥牛逼”这四字短语刷上了九九加，其中心寒滋味无人能懂——起码群里这群兼具乐子人属性的八卦机是不会懂的！

【你凯子哥：@蟑螂爬行，别人就算了，陈煦你是怎么回事？？？？】

潘凯悲愤地打下这一句话。

【蟑螂爬行：看我们凯哥封神登基哇^ ^】

【蟑螂爬行：话说咱们这群人里边就你离徐知骁最近，占着这么好的位置愣是让你跟身后没这个人似的，还没刚来两三天的夏深寥厉害】

【蟑螂爬行：既然你不喜欢夸那好啊我就骂骂你呗，你说你怎么搞的，不会一天到晚除了打篮球跑步就是想着怎么躲徐知骁吧？】

【AAA面条米粉麦饼：雀食，我认同咱陈姐说的，你小子不会一天天净搁那给自己加戏了吧？】

【你凯子哥：……】

【理论可行：你可能真相了】

潘凯无话可说，但即便是这样了，他还是要问出那个有点自取其辱的问题。

【你凯子哥：你们什么时候叛变的？如果我和徐知骁站一块你们会帮谁？】

【AAA面条米粉麦饼：……】

【理论可行：……】

【早点睡：……】

【三缺一，速来：……】

第二次沉默。

【蟑螂爬行：想什么呢，我当然选徐知骁啦[小猫wink.gif]】

【蟑螂爬行：看在认识那么久的时间上，就让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吧，看脸送分题哦】

徐知骁不知道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潘凯显而易见地颓废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三分哀怨四分胆怯。

在潘凯的注视下，徐知骁罕见地抿了抿嘴，然后直接举手报告：“老师，我想去厕所。”

在讲台上的老师费劲地眯着眼看他，两三秒之后才慢了半拍地摆摆手：“欸，行，去吧去吧。”

【蟑螂爬行：@你凯子哥，你看老师都知道看脸该怎么选】

【蟑螂爬行：轮到你就是同学不要讲小话，轮到徐知骁就是和蔼摆手去吧去吧^ ^对比鲜明到多说一句都是对你的羞辱】

徐知骁才不管这么多，直接从后门溜走了。

呼吸到教室外的新鲜空气，入目是更宽阔的景色，徐知骁总算松了一口气。

昨天睡得还算好，徐知骁今天一整天都挺精神的，更没有睡午觉的想法，然而教室里实在是闷得慌，并且同学们疯狂在群里捣鼓的劲儿生怕别人看不出端倪。

徐知骁沉默地思考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到底没有夏深寥那种无视周围环境一股脑往下学的天赋。

一走出教室，徐知骁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也更轻了些，要不是走过走廊时偶尔会挡到射向窗子的阳光，估计都没有人发现他从门口走过了。

虽然“去厕所”只是个托词，但徐知骁还是打算去一趟，稍微醒醒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再回去接着坐着。

然而刚走到门口，推开大门的手却下意识迟疑了起来——一般来说，厕所的门都是开着的，毕竟一天时间里厕所来来去去那么多人，里边还有隔间，怎么想也不可能关着门。

但眼下，门是关着的。

徐知骁垂眸，仔细听了会儿，毫不意外地从里面听到了说话声。

厕所的门自然没什么隔音需求，里边的声音传出来都是清晰的，要不是上课了厕所的人少，再加上教导主任还没巡逻到这里，他们肯定马上被抓走写检讨。

“王老东西怎么一天天那么多事，上午又扯着我们训了一顿真他妈多管闲事，天天上赶着念叨恶心不恶心啊。”

“啧，我妈还跟我说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什么啊，我看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绩效，一看到脸上没光了就迫不及待那我们开涮。”

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徐知骁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昨天顾胜就是领着这么些人堵后门的。

“……徐知骁那个东西也是傻逼。”

徐知骁挑了挑眉，忽然不急了，反而悠哉悠哉双手抱臂就这么站在门口当门神了。

“一天天拽个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兜着那副比脸看着就烦，妈的王傻逼还天天叫我们安分点，居然拿的是他来做例子？？”

“噗，这个我真得笑了。他居然说什么徐知骁成绩好就是因为人家收心了、不打架了，不是他几斤几两我们能不知道吗？胜哥，他不是刚开始高一那会儿就天天考第一吗？”

“……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副语气来涨他人士气？还胜哥胜哥，别他妈瞎叫唤，我看你脑子被驴踢了！”

“那天他被打的是真惨，跟条死狗似的，就是没想到后来还窜出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傻逼……嘶，我感觉我后脑勺现在还疼呢。”

“胜哥，话说……一开始你是为了什么和徐知骁对上的啊？”这一次开口的声音显得更弱气一点，听起来就没什么底气。

长久不开口的顾胜终于吭声了：“你们都别说话了。”

里边空了点时间，接着响起不大不小的脚步声，徐知骁大概能想象出那副样子——顾胜走到了提问的那个人面前，问：“为什么问这个？”

透着浓郁威胁味道的语气没能劝退问话的人，那个憨憨再一次说：“咱们不是和徐知骁杠上了快两个学期了嘛，徐知骁又不松口，老大你也不后退，我也不知道……”

声音越说越小，很快就有人看势头不对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认输？？？”

“欸我告诉你啊，人是你打的，堵门那天你也在，现在又想不干了？没可能！”

顾胜：“你是后面来的？”

“嗯。”

“行，那你不知道我也不为难你，”顾胜尽量维持心平气和地点点头，“因为张喆明，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不过人你没见过，他前年就转走了。”

“为什么？因为被徐知骁打的？”那道声音更虚式了，“可是前几天我们堵着徐知骁的时候，他不也……”被打得像条落水犬似的吗？

半点手都不敢还。

“哼，”从顾胜嘴里吐出来的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别的什么，总归他的脸色不算好看，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那是你没见过他打人的样子。”

顾胜想，可他见过。

徐知骁长着一副没什么杀伤力的脸，升上高中时传得最广的也是他凄凄惨惨的家事，配上在一群歪瓜裂枣里脱颖而出的脸，一度让他收获了不少倾心。

直到那次打架。

三中考场是按排名分的，但徐知骁恰巧错过了前一场考试，直接被安排到了张喆明那个考中间的考场，而那个时候顾胜就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位，正正好目睹了事情的全发展。

一开始似乎是徐知骁揪着张喆明的领子问什么，但是张喆明只是垂下了脑袋，表情淹没在阴影里顾胜也看不真切。

但他看得清清楚楚的是，明明张喆明一句话没说，徐知骁却倏地抬起了拳头。

——没人能忘记那一刻。

徐知骁打起人来完全是野路子，毫无章法的拳头或轻或重落在张喆明身上，顾胜下意识跑上去拉开他。

别的他不知道，但张喆明是他朋友，没道理朋友挨打了他这个有能力帮忙的要袖手旁观。

尖叫声、吵架声全混在了一起，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顾胜对上徐知骁的眼睛，下意识心惊。

那双眼睛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能拥有的，起码他没在身边跟着的那群小弟里看见过，愤怒、痛苦、悲伤等等情绪混合在一起，化为了堪称孤注一掷的动作。

顾胜这个常年混迹校外的，居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打起架来的力不从心。

顾胜：“……”

在他愣神的功夫，徐知骁毫不犹豫地一拳砸了上去，彻底掀翻了他。

然而没等下一步动作，姗姗来迟的保安就毫不犹豫地架起了徐知骁，顾胜这才缓过神，一动起来就牵扯着身上的伤，他龇牙咧嘴一阵，估摸着要乌青一大片了。

徐知骁打架的架势只用一个词就能形容“不要命”，带着点疯气，但不知道是留手了还是怎么的，顾胜身上的伤却没有太重。

直到确认这个疯子被架起来了，顾胜才敢放下心来去看他——徐知骁的模样也算不上好，甚至于落在顾胜眼里可能比自己要狼狈千百倍。

这种“狼狈”指的不是单纯的伤势大小，而是眼神里透出来的心气。

像顾胜自己，打完架受了点不太严重的伤，爬起来拍拍裤子依然和以往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但徐知骁不太一样，就和孤注一掷带给人感觉相似的玉石俱焚一般，那股心脏空了半块的感觉是很难被忘记的。

顾胜甚至愣了会，才想起来去看站在一边早早脱离战场的张喆明怎么样了。

张喆明的状态倒是显而易见比两个人要好得多了，身上没挂什么彩，就是看着倒是比他们虚弱了不少，只能靠扶着歪斜的桌子才勉强站立着。

“胜哥、胜哥？胜哥你咋啦，醒醒啊。”

顾胜蓦地回过神，指尖的烟燃得快，差点儿烫到了他的手。

“魏大帅巡逻差不多要巡到这儿了，再不走就要被抓包了！”

“……行。”

还没从记忆里回过神，顾胜愣愣地把烟头熄灭了随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直接开门出去洗手顺带着散烟味。

后边的小弟则动作迅速清醒得多，一个开窗散味，一个帮忙把余下还捏在手里的烟头毁尸灭迹，剩下的一窝蜂全涌出去探风口了。

厕所外想当然的没什么人，出去转圈地粗略扫了一眼就回到了顾胜身边：“应该没什么人发现我们在这。”

顾胜擦着手上还沾着的水珠，闻言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真的？”

身边小弟确信地点头：“真的！”

“怎么了？”夏深寥察觉到身边人坐下时带起的一阵风，想也不想低声开口问。

徐知骁默了会儿，摇了摇头，半晌又意识到夏深寥看不见他摇头的动作：“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