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锐的心里被乔别明的一句话塞得满满的，之前他也逞强出头，别人都没有这么夸过他，倒是面前这个刚刚才害自己差点被挨打的小可怜，第一个把自己夸得不好意思了。

乔别明在顾泽锐摆弄奥特曼各种耍帅姿势的时候，他已经把榫卯结构积木拼成了图纸上的模样。

等到顾泽锐伸头看过来，他连忙推到顾泽锐的面前，大眼睛有些羞涩，似乎是隐藏着期待，反着光，亮亮地看向他。

顾泽锐看到自从他拆开就没拼回去的积木在乔别明手下变得如此完整，眼睛一瞬间睁大了，“哇塞”一声，弯腰捞过那一堆玩具，把剩下的榫卯积木都推给了乔别明，说道：“你玩不玩乐高，我家里有很多拼完的，你想看飞机还是坦克，我都有，还有铁皮高达，我下次带你去看啊！”

很明显，榫卯积木是顾泽锐不喜欢的，所以他只拼乐高。

乔别明手里捏着榫卯积木，听到顾泽锐说的话，木木地看向他，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犹豫的时间太长，顾泽锐早就偏过头去，趁着在他眼里乔别明愣神的功夫又给他在地上那一堆玩具里翻出来几个积木。

乔别明再次心里酸酸的，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叫懊悔。

早知道就快点点头了！

姥爷很晚才批改完作业，敲了敲门，顾泽锐在里面大声喊进，他这才按下门把手笑眯眯地开门。

顾泽锐也没有抬头，依旧在伸着头看乔别明拼积木。

“为什么不这么拼？”

乔别明看着在自己眼里明显对不上号的积木，没有一点反驳和解释，小声附和：“嗯，我试一试。”

灯光依旧是顾泽锐最喜欢的暖黄色灯光。此刻打在顾泽锐的后脑上，罕见地透出几分认真的意思。

姥爷笑起来，走过去蹲下看向乔别明，脸上的皱纹朵朵舒展开：“小明啊，在教弟弟拼积木吗？”

顾泽锐在一瞬间抬起头，嚷起来：“我是哥哥！”

姥爷以为顾泽锐不知道两个人的年龄差距，他一个老人，现在正是对年龄敏感的时候，面对乔别明确实比顾泽锐大的事实上，倒有几分科普认真的意思开口道：“你是六月份的，小明十一月份，你俩都快差了一岁呢。”

乔别明听到姥爷说的话，想到刚才顾泽锐给自己拿的靠背，手指甲扣了扣积木的表面，小声袒护道：“没事的，锐锐哥哥说过有他在不会有人欺负我的，锐锐是哥哥。”

顾泽锐听到乔别明向着自己的话，神气起来，连着头上竖起的几缕栗色头发都透着得意的意思，眼睛看向姥爷，好似在说：你看，我就说吧。

姥爷看乔别明像是被顾泽锐骗了，又想着总归是小孩，也就随着他们去了，说出进屋的目的：“锐锐，你打个电话给你妈妈。”

顾泽锐顿时想起来自己的妈妈，连忙站起身来，把手伸出来，“姥爷，快给我手机。”

“歪，红妈，你吃饭了吗？”

电话被姥爷开了免提，红妈的声音透过电话线，罕见有温柔的声音传出来：“吃了吃了，你有没有听话呀，今晚吃的是什么呀？”

顾泽锐很久没听过妈妈这么和颜悦色的话了，小嘴一瘪，今早开开心心离开的他像是早就不见了，也早就忘了红妈打他的那几顿，现在只剩下一个想妈妈的小孩。

他忽然蹲下，紧紧地抓着电话，可怜兮兮地说：“我哪里不听话？我还交朋友了呢，今晚吃的是烤鸭。”

“呀，锐锐这么厉害，第一天就交到朋友了？烤鸭好吃不好吃？有这边楼下奶奶卖的好吃吗？”

顾泽锐在家里吃的烤鸭都是楼下奶奶卖的，奶奶也有个孙子，顾泽锐经常和那群孩子混在一起，他长得标致符合老一辈眼里的审美，说话又招人喜欢，奶奶经常喂他烤鸭吃。

但顾泽锐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奶奶，然而是忽然想起来自己今晚自从被喂了一口之后再也没吃一口烤鸭的乔别明，他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抬头盯着自己的乔别明。

乔别明的眼睛被睁得很大，他听到了经过外扩红妈说的话，在顾泽锐看向自己的一瞬间瞬间变换脸色，眼里似乎有不可察觉的惊恐，也似乎有一丝恳求。

可他什么错也没有。

顾泽锐虽然莫名其妙要被挨打很惨，但他也知道乔别明莫名其妙哭也一定很难过，于是他走过去，也蹲下和乔别明对视，轻轻对着红妈说：“好吃，比楼下奶奶卖的好吃。”

乔别明的眼睛忽然小了下去，手上的积木也应声掉落。

“好吃就多吃一点，妈妈这边还走不开，妈妈有时间会回去看锐锐的，到时候你给妈妈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好不好？”

顾泽锐眨眨眼，伸手直接把电话扣在了乔别明的耳边，说道：“他就在这里，妈妈。”

乔别明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弄得猝不及防，对上顾泽锐直白的目光。张嘴结巴好几下才酝酿开口：“阿姨好，我叫乔别明，是……是……”

乔别明酝酿了好久，但是也只能说出来这两句话，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是该介绍自己妈妈死掉了，是该介绍自己爸爸坐牢了，还是该介绍自己酗酒的爷爷？

于是他张了张嘴，嚅嗫了几番，像是想要把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时候的自己剖析坦白出来，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往事同龄人的欺压和邻居的白眼瞬间返到脑海，伤痛的口子被再次撕裂，担心的恐惧最终压倒了表达的倾诉，乔别明只是又说一句：“阿姨好。”

乔别明的眼皮很明显地垂下，双眼皮的褶皱藏住瞳孔好不容易冒出来的一丁点儿的光亮和一些隐秘的情绪。

不知怎地，小小的顾泽锐再次察觉到了乔别明的落寞掺着不安的情绪，于是他连忙冲着电话的那一头大喊：“妈妈，他好厉害的，你买的积木他都能拼！”

红妈在电话的一头，一边处理着手里的货源订单，一边等着乔别明的介绍，她接触了太多像顾泽锐一样调皮你说一句百句等着你的话篓子小孩，没想到她儿子顾泽锐交的第一个朋友这么沉默寡言。

直到自己的儿子冲自己说话，她才恍然反应过来，于是连忙放下订单，说道：“真的呀？这么厉害啊！小明是不是？阿姨能这么叫你吗？”

在顾泽锐说话的一瞬间眼神就黏在顾泽锐脸上的乔别明听到红妈的回应，很久没有遭受夸奖的他忽然紧张起来，断断续续地回道：“好...好的。”

红妈开始絮叨起来：“小明啊，你和顾泽锐交朋友，他要是欺负你，你给阿姨说——”

顾泽锐受不了所有的长辈在他面前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欺负别人，尤其今晚还因为这个差点无缘无故挨打，只见他把电话撤了过来，冲着电话里面喊到：“我从来不欺负人！红妈！”

红妈毫不示弱，开始翻旧账：“行了，之前你下楼梯跑来跑去把人家小女孩撞倒了是不是被老师叫电话了？还有卡卡，人家给你看看发卡你就能给人搞坏，还有，你天天不交作业，求着人小组长不计你名字，被老师发现了还死不承认，是不是都是你？”

顾泽锐连忙把免提关上，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以前行径的顾泽锐在乔别明的注视下转过身去，朝着电话里面罕见地小声说道：“真是受不了你们女人翻旧账，我不会欺负小明的，行了吧？”

红妈又开始对着订单，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一边轻声哄道：“妈妈知道你不会，你等等妈妈，妈妈到时候去看你。”

“那你早一点。”

“嗯嗯，你好好听姥姥姥爷的话，有事情给妈妈打电话，我们答应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姥姥姥爷哦。”

顾泽锐看了一眼一旁的姥爷，老爷脸上很显然有着开心包容的笑容，这才回道：“我知道，啰嗦哎。”

红妈太忙了，显然没听到顾泽锐对自己的抱怨，说了一句“锐锐拜拜”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妈妈拜拜。”

顾泽锐还没说完，电话里断线的忙音就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