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而过,衣服已被尽数淋透,跑得越快,吸满水的布料就黏得越紧,不仅冷还直直往下坠,拖得人迈不动脚步。
但阁颂不敢停歇下脚步,直到他远远看见一道举着雨伞的颀长背影。
不是怪物!
他视线下移,还穿着皮鞋,是人!
“大哥!大哥救命啊!”
阁颂不知道雨声是否真的有那样大,他扯着嗓门喊男人居然没听到般一动不动,晃动的视野中他的衣角似乎都没变化,宛若一尊静默的雕塑。
但他无暇顾及太多了,疯狗一样跌跌撞撞卷到那人跟前。
“大哥,大哥救——”
看清黑色伞面下的人脸后,阁颂嗓子里像是突然被塞了块石头,咣当一下砸进身体里,心神俱是一震。
他看着这张分外熟悉的面孔,哆哆嗦嗦倒出来三个字。
“徐,徐鬓秋?”
嫂子两个字被他压在舌根,抛开这张脸,谁能把眼前这个肩宽腿长,微蹙着眉仿佛下一秒就会上前把他踹翻的男人和“嫂子”联系起来?
男人一手握着伞柄,伞沿微微上扬,一张脸更清楚地显露出来。
男人一挑眉,斜勾着嘴角,模样看起来很风流:“你认识我?”
阁颂又仔细端详他,重点在他薄薄的面皮上,发现他虽然白,却不是死白,黑伞下显现出的是冷玉一样的色泽。
而且……阁颂眼神下移,看见他脚上锃亮的皮鞋。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这个“徐鬓秋”大概率是人,既然是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现在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阁颂避开男人带着探究的眼神,打算往回走。
但仅仅迈出一步他就顿住了,男人面对着他,从他肩头和黑伞间的空隙中能看见一片红白交织的背景,不过两米,那个带着一身眼珠子的怪物跟过来了。
阁颂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这些怪物和不穿鞋的“人”存在另一个世界,虽然摸不清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但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万万不能呆在这里的。
自己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条件才会到这里,他猜测,想要回去一定要从那些怪物身上下手。
但阁颂的勇气已经在表哥家用空了,暂时还积攒不出和眼前的怪物一较高下的勇气,他只愣了一下,就又折返逃跑。
但这次没能如愿,还没跑出两步,后颈一沉,他直接被男人拎小鸡仔一样拎到了那把大黑伞下。
阁颂顺着男人的力道踮着脚一路小碎步,手指扣着男人放在他后颈的修剪整齐的指甲上:“哥,哥哥哥——”
男人都没向他瞥去一眼,眼神锁在怪物身上,贴着他头顶碎发呼吸:“嘘——”
阁颂当即闭嘴,倒不是他有多听这大哥的话,实属是男人力气太大,拽着他衣领一直没放下来,他比阁颂要大了两号,阁颂被他提着脚不点地。
顺着伞檐落下的雨滴如珠帘将他们和外界隔绝开来,两人贴得很近,近到阁颂能看清男人苍白泛青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男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妥把阁颂放下,甚至还体贴地帮他把衣领褶皱抚平了,但阁颂全身湿哒哒的,这样也只是让湿透的衣服直接贴在了皮肤上,汲取走了他本就不高的体温。
两人缩在伞下,看着那只眼睛机敏地四下张望着,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滚过几遭,最后终于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了。
它转过身,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后背,和它正面眼睛相对的地方,竟是高高吊着两条人腿,这个人的上半身都陷进了怪物的身体里,但仍旧在挣扎。
小腿不住踢蹬,踩开怪物身上的红色纹路,露出一只眸色黑亮,视线能穿透一切的眼瞳。
阁颂打了一哆嗦,颤颤巍巍瞟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话。
又轻又细,男人没听清。
“你说什么?”
他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见阁颂被吓得快要跳起来了,连连摆手,说是摆手,看在他眼里倒更像是求饶。
“没,没说什么。”
说完,又自以为不动声色往后面退,远远躲着他,显得自己是多可怜一样。
男人若有所思眯起了眼,意味深长瞟了眼他身后。
退吧退吧,他就等着看这人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他这不是在远离危险,而是在羊入虎口。
唦——
这其实是很细微的一声,但落在神经高度紧张的阁颂耳中却有如一道闪电当头劈下。
那和响尾蛇摇尾声音酷似的动静,还在不间断地响着,并且愈发清楚,简直像是贴着他耳边发出的。
阁颂一动不动,看着那个男人突然神情紧张地伸手指着他耳边,比着口型——
怪物就在,你,身,边。
这个认知如当头棒喝,阁颂接收后瞬间弹射起步,直接扑到了男人身前。
这种关头了,但他还是抹不开脸像八爪鱼一样挂在男人身上,只紧紧贴在他身上,脚步凌乱,几次擦过男人得体崭新的皮鞋。
“救命救命救命啊大哥——”阁颂话不成调,看见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探进来一根神经元一样的东西,但头部被一只鲜血淋漓带着碎肉的眼球代替。
男人脚下飞快地躲开阁颂的鞋底,额角抽了抽,一只手按住他肩膀,让他别再乱晃,空出的那只手在阁颂眼皮子底下比了个向左请走的手势。
然后这个眼球还真就缩了出去,向着男人刚才伸手指着的方向飞速穿行,方向正是之前那个男人逃跑的方向。
它一走,阁颂瞬间软了身体,肩膀耷拉着蹲到地上。
“被吓到了?”
阁颂把脸埋进手心里,瓮声瓮气反问:“这场面谁能冷静啊?”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坠落,带着掩饰不住的嘲笑:“之前不是教过你怎么避开这些怪物了吗?”
阁颂闭着眼睛,黑暗中他对这句话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拔高音量:“嫂子?!”
徐鬓秋唇边笑意僵滞。
就在阁颂再准备张口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是属于男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声音尖锐刺耳,阁颂被刺激的头晕,闭上眼睛克制不住地脚下发晃,等惨叫结束再睁开眼,他已经顶着衣服落汤鸡的狼狈模样回到了爸妈都在的那个世界。
他抬了下脚,鞋面传来一道被什么挂住的束缚,低头一看,是那束白菊花。
“小颂,再过来看看你哥!”
前面原本拥挤的人群现在竟然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他妈正站在那里朝他挥手,阁颂赶紧跑过去。
“这身上怎么搞的,雨有那么大吗?”女人说着,不禁往他身后张望。
男生这模样,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发丝湿哒哒的,衣摆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淌水。
“嗯,有点。”阁颂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结果妈妈手里的花束上前。
表哥的遗像选的是他高中时候的照片,阁颂从前看得都是他的彩色照片,第一次看到黑白的还很不适应。
相片上的表哥没带眼镜,笑的很高兴,大而圆的眼睛微微眯起,可能是因为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也可能是很喜欢给他拍照的人。
墓前摆着很多花束,黄白混杂,一抹红色被埋在最下面,只隐约现出一块边角,边角的位置有一团潦草的黑色,似乎是个名字。
记忆里同样熟悉的颜色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阁颂眼角一跳,刚想伸手去拿,有人叫了他一声。
“你就是小颂吧。”
这声音很耳熟,非常耳熟,不过十分钟不见,阁颂还不至于到识人不清的地步。
男人脚步稳健,在他看过去时收了手里的伞,看着他又问了一遍:“阁颂?”
阁颂抿着嘴巴,没答应,眼中满是警觉。
他老妈一直站在旁边,见他不说话拍了下他胳膊,嘴里介绍:“这是上次你晕倒了把你扶起来的哥哥,叫徐鬓秋,小颂还不快说谢谢。”
男人彬彬有礼向老妈欠了欠身,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徐鬓秋,这个名字简直是阴魂不散,他抬头,就见那人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视线相对时抬了下眉峰。
阁颂从不会拂了他妈的面子,乖乖巧巧叫了声哥,又道了谢,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把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妈和男人隔开。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敏感,总觉得这个徐鬓秋接下来一直频频看他。
一切结束后就该各自回家了,大姨和姨夫先走了,直接驱车回了市里。阁颂的爸妈则打算送他回学校后再赶回老家小县城。
这时候都临近傍晚了,虽是说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阁颂不放心他们回去太晚,不住拒绝他们再为自己跑一趟。
“我坐公交回学校就行,你们现在走赶在天没那么黑的时候就能到家了。”
他爸不知道躲哪里抽了根烟回来,身上都沾染了烟味,阁颂把他妈送到后座,嘱咐了一句:“妈,你们路上小心。”
他爸降下副驾驶车窗,隔着座位喊他:“顺路就送你回学校了,你就上来吧。”
一东一西,顺哪门子的路。
阁颂对他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不轻不淡怼:“医生说让我少吸二手烟。”
言罢,他爸干巴巴笑了两声,升上车窗,一脚踩上油门走了。
阁颂看着消失的车尾气,掏出手机,屏幕显示陈锋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十分钟前。
估计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反手拨了过去。
那边接得很快,但人却不是陈锋,是他们的另一个舍友,和阁颂相反,这位是能不在宿舍就不在宿舍,天南海北地吃吃玩玩。
他嗓音嘹亮,告诉阁颂一个重磅消息。
“阁颂,大事不好了!”
“咱们宿舍遭小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