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医生们写字的字体实在是太难辨认了。

王11花了半天功夫费劲从病历中满页圈圈圆圆圈圈中辨认出了几个字眼，最后还是直接拿起印刷的药单和诊断书去看。

原来昨天开始黎秋就已经在腹痛恶心呕吐了，医生结合既往检查结果给开了抗酸药物和抗生素，还医嘱要忌烟酒刺激。

这些药都还没有拆开过的迹象。

王11将药袋归还原处放好，下楼去找黎秋。

天色尚早，酒店走廊里空无一人。黎秋果然没有在餐厅。

王11从三楼找到一楼，才终于在大厅里找到了人。

什么“吃点东西垫垫”，这会儿餐厅都还没有准备好早餐。黎秋一个人缩在大厅沙发的角落，抵着上腹忍痛不出声。

王11脚步顿了顿，先去前台询问有没有热水。

在前台的指导下，王11去茶水区接到了半杯热水，又顺手拿了点简单的茶点，端去大厅放在黎秋面前。

察觉到有人靠近，黎秋微微坐直了身子：“谢谢。”

他没抬眼，大约是将王11当做了酒店的服务人员。

这让王11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回应。

但不说话又让他心里很难受。

这么一个踌躇的工夫，黎秋诧异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来者何人。

“十一你怎么下来了？”黎秋一边问一边要起身，却和刚才在房间里一样，没能成功站起来，反而一个瑟缩又缩回了椅子。

王11赶紧伸手扶他坐好：“你快别动了老大，是胃疼吗？”

黎秋低头绷着身子忍了几秒，撑在桌上的胳膊微微颤抖着。

“……要去医院吗？”王11心里有点着急。

黎秋却摇摇头，缓缓地放松了身子：“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语气中有种事情没有脱离掌握的笃定感。

所以说，他当然不是第一次痛了。

今天应该是个阴天。

从酒店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街道上空层层漫布着深蓝色的丝雾状云团，遮住了清晨从天边透出的光色。

城市在渐渐地醒过来，车声与人声交汇着从窗缝里飘进来。

王11沉默地陪着黎秋在大厅坐了一会儿，看着他喝了几口水，又草草吃了两口东西。

“昨天去医院，怎么不告诉我呢？”王11半是责怪地询问。

其实回到这个世界里，他自知没有立场这么问。

他不再是那个黎秋面前跃跃欲试的挑战者，也不再是那个黎秋身边寸步不离的得力助手。

他现在是个被随口钦点的临时助理，主要任务是帮着黎秋完成这次的会展和招聘工作。

“你有你的任务。”黎秋这样说。

王11安静两秒后，站起身：“那我去准备会展资料了。”

黎秋立刻侧头看他：“生气了？”

王11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又泄气般地坐回了黎秋身边：“老大，我是有点担心你。”

“真的没事，”黎秋这才放软了语气，“是有点不太舒服，但还撑得住。”

他说着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要不然你先去吃饭吧，等会儿就要去展会了。”

“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王11问。

黎秋摇摇头：“主办会帮忙布置，我们按时到场就行了。”

这次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能会有发言环节，你准备一下。”

黎秋完全无视王11的茫然表情，又轻缓地加了句：“年轻人还是要多多锻炼的。”

你也没会比我大多少吧……王11愤愤不平地想，叫你声老大你还装起长辈了。

但是黎秋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是不是身体真的很糟啊……

“好了，”黎秋望着他笑，“我开玩笑的，一会儿见。”

这次参会的都是行业大佬，黎秋一来就上主舞台作了报告，接着坐回了自己的展区。

川流不息的人们不时在他们的展台前驻足询问，黎秋站在旁边十分敬业地进行解答。

王11在旁边看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自己的活。

怎么能让领导亲自做这些？！

奈何他确实懂的不多，认真听了好久才觉得心里有了些眉目。

“老大你休息一会儿，让我试试？”他走上前接过黎秋手里的麦克。

黎秋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撑着台面坐在了一边。

于是后面的时间里，王11负责看顾展台进行介绍和答疑，黎秋则在他不确定时帮腔几句，进行得很是顺利。

这个会展范围不大，据说也有一定准入门槛，因此人不算太多，他们在中午前就结束了工作。

下午他们要转战一家高校做招聘宣讲和初筛，应该时间会更长些。

在展厅忙了一上午，中午到餐厅吃饭时，王11一顿暴风吸入，黎秋却只兴趣缺缺地尝了几口。

王11回头看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黎秋问。

王11摇摇头：“看着你吃饭总会有点发愁。”

黎秋笑了笑，干脆放下了手上根本没怎么沾湿的筷子。

他的手虚掩在腹部，神情间写满了倦怠。

“要不……”王11不太忍心地提议，“下午我替你去吧？”

黎秋询问地看他。

“你得回去吃药，休息。”王11有点生硬地说。

半小时后王11便开始后悔自己的自告奋勇。

他还从没承担过这种工作，感觉基本上就是在……骗人。

救命啊，兢兢业业工作是一回事，要助纣为虐可是另一回事啊！

按照黎秋给他的讲稿，王11硬着头皮完成了宣讲，感觉自己至少要在地狱里被割上几次舌头。

什么公司如今是业界龙头，员工待遇遥遥领先；什么对员工的关爱已经无微不至，细心照顾员工身心健康；什么工作内容轻松有趣，是通向梦想的一叶舟……

对于刚刚因为测试游戏留下各种后遗症，又被96页员工规范反复摧残的王11来说，面不改色地说这种话真的是个巨大挑战。

然而现场的反馈还不错，不少人都现场在系统里填写了意向。

自己的场结束后，王11坐回台下看其他公司宣讲，悄悄摸出手机给黎秋发消息，问黎秋怎么样，又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黎秋一概没回复。

这让王11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他略等了一会儿，给黎秋打了个电话，也没被接听。

王11到底还是坐不住，跟工作人员讲了一声，提前离了席。

他刷卡进门后，房间内全无动静。

门口桌上的药片看起来被随意地拆过，药板和说明书乱七八糟地扔在那里。

王11往屋里走了几步，看到卧室的床上被子有些凌乱，黎秋人却不在。

“老大？”王11走到里面的卫生间门口轻声问。

里面也没人应声。

王11轻轻推开门，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里面也没人。

他几乎要担心黎秋是一个人晕在了里面。

就在这时，王11忽然听到外间传来动静，是有人进来了。

他走出卫生间，看到黎秋脚步有些跌撞地进来，几乎是踉跄着摔上了门。

大约是觉得房间里没人，黎秋毫不掩饰地靠在门上弓着腰，手指抵在两肋中间狠狠碾磨了几下，忍不住低吟出声。

王11赶紧快步走出去，要扶他进来。

他这一下突然出现，把黎秋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已经背靠着门，大概他要后退三米。

好在他眯着眼睛很快认出了眼前的人：“十一，你已经回来了？结束了？”

“还没有，”王11小心地扶他到客厅，“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没音讯，我怕你出什么事，回来看看。”

黎秋没再拒绝他的搀扶，还伸手指了一下示意自己要去卧室。

“我……出去了一趟。”他并没解释任何事地解释道。

好吧好吧，不能告诉自己。王11了然地想。

“已经收集意向信息了吗？”黎秋坐下来，一边看手机一边问。

“收了，”王11说，“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接下来，筛选一下，明天早上九点前要把结果报回给公司。”黎秋说话间的呼吸忽然又有些颤抖。

“疼得厉害吗？”王11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适，“真不用再去次医院吗？”

黎秋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摆了摆手。

他在拒绝。王11心里很明白。

王11这个人其实很擅长读出别人的潜台词，或猜测出其中故事。

黎秋必定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独自熬过所有苦痛，不需要、也不想要别人帮忙。

但王11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这里是现实世界，并非那些残酷而非胜即死的虚拟世界，黎秋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父母有朋友有下属的普通人，而非一串被故事的秘密束缚的代码。

王11一边想，一边尽量安静地在客厅里将目前收到的应聘意向整理了一下，努力阻止自己去观察黎秋的动向。

由于房间里非常安静，他能隐约听到黎秋的低喘声。

这人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差的身体啊……

王11心猿意马地想着要去楼下弄点清淡的食物上来，黎秋一整天几乎都没吃什么。

正琢磨着，手机里忽然收到黎秋的新消息。

让他根据以下原则筛选一下应聘者。

筛选原则是个文档，点开之后页码一共32页。

王11瞳孔巨震：这家公司的规章制度之类的东西是按字数给撰写者付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