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王11听人说过，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一个特别惊艳的人。

那之后你就完了，不管你从哪里来，有过怎样的经历，这个人会帮你把所有这些一笔勾销。

你会变成不谙世事的孩童，被这一丝牵念维系在忽上忽下的秋千上，直至摔入尘埃之中。

惊鸿一瞥，平生失色。

而在这之后，你所有的际遇都成了追忆。

只有相遇的那刻会是永恒。

就是在这一刻，王11心想，可能黎秋对他来说，就成为了这个人。

直到上了飞机，王11还在魂不守舍。

黎秋——或者说Kevin特别好心地帮他升了舱，因此完整观看了他魂不守舍的全过程。

“……什么？”王11恍然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地将脸偏向黎秋。

“你需要什么吗，”黎秋用淡淡的笑眼看他，“可乐？”

“昂，好。”王11答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明白刚才不是黎秋在跟他说话，是空姐在问他想喝什么！

救命啊，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丢人了。

他强迫自己从那些无端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极力装作是一个正常人。

“……有无糖的吗？”

空姐应声给他倒了一杯无糖可乐。

“这位先生呢？”

“我喝水就好。”黎秋说。

果然。王11心想，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只喝水的类型。

只喝纯净水，喜欢吃沙拉菜叶，平时有轻微洁癖，工作狂。

他脸上似乎标着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标签。

他好像天生就该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让升起的日色将他的侧脸绘上淡金的光边。

但是王11莫名有些想念当时坐在烧烤大排档的他，那个穿着印花衬衫会被当成姑爷仔，扬头一笑倾倒众生的他。

“这是这次我们出访的资料，”黎秋递给王11一打装订好的资料，“你先看一下，明天上午会展，下午招聘，后天早上出名单。具体的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看吧！王11心想，工作狂！

王11还没来得及（也没好意思）好好享受头等舱的待遇，飞机已经到达目的地。

展会主办方已经早早给他们安排好了房间：一间套房（王11心中一喜），和一间标间（王11：哦）。

“需要给你换大床房吗？”黎秋很体贴地问。

“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满房了。”前台微笑着说。

王11也保持微笑：“没关系，我住这间就可以。”

之前脑补了半天出差同居生活的王11只好先帮黎秋送了行李上去，又拿了房卡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酒店属于市区内的老派酒店，设施相对老旧些，服务却是很好的。王11翻了翻会展主办发的日程册，今天下午只有一个启动仪式和破冰座谈。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王11给黎秋发消息：“老大，午餐安排在三楼自助餐厅，你要下来吃吗？”

黎秋很快回复过来：“你自便。”

这是吃还是不吃啊……

王11有点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一个人默默去吃饭。

还没吃完，黎秋又发了消息过来：“我下午有事，你替我参会。”

“好的。”

王11回复完不由撇了撇嘴。

这人是真的毫无感情地拿他当助理用啊……虽然这很正常也很合理，但王11还是忍不住有点低落。

这种低落在看到大会上各个公司的人都言笑晏晏欢聚一堂时达到顶峰。

工作就是工作，想那么多干嘛。王11劝告自己，并集中注意力准备开始学习。

——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每个公司代表依次发言的环节。

更没想到他们公司竟然是第一个要发言的。

救命啊，没人告诉他要准备发言稿啊！

幸好王11这会儿已经认真阅读过黎秋给自己的那堆资料，临时紧急从里面挑了几段用得上的，勉勉强强完成了发言。

也幸亏这家公司名头大家业大，算得上业内龙头，即使发言磕磕绊绊，下面也没见有人蛐蛐他。

散会后王11怏怏不快地回房间打算躺平，结果不知道门锁出了什么问题，刷了两下都没打开。

王11担心是机械卡住，用力拽了下门把。

只听咣当一声，门把连锁芯脱出门板来到了他的手里。

王11呆立当场。

“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太用力了。”五分钟后，王11陪着笑把坏掉的门把连着锁芯放在了前台的桌子上。

虽然最近确实在健身，但也没到大力士的程度吧……

“怎么会，是我们门锁太老旧了，给您添麻烦了，”前台态度非常好，甚至在偷偷憋笑，“已经通知了修理的师傅，可能要等一会儿才能修好，您要不稍坐会儿……”

“能不能给我换个房啊？”王11自己习惯了这种倒霉事，还觉得仍有挽回余地。

“……先生真对不起，我们今天满房了。”

好好好，王11被迫接受现实，垂头丧气地在大厅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

三小时后，黎秋捡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他。

“在这儿做什么？”

王11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一看外面天都全黑了。

黎秋拎着个袋子，看样子是刚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他。

“哦我房间门锁坏了，”王11站起身，“在修呢，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

“锁坏了？”黎秋看上去顺利地快速理解了状况，“等多久了？我去帮你问问。”

他在前台跟服务人员交谈了几句，转回来对王11说：“说是门的木质不太好了，要修好可能还要好久，要不你今晚先在我住的套间沙发上凑合一下？”

一直在接受坏消息的王11顿时眼睛都亮了：“可以吗？！”

可能是他表现得过于惊喜，黎秋皱眉打量了他一眼：“你睡觉打呼吗？”

王11将三根手指并拢举过头顶：“保证和尸体一样安静。”

黎秋被他逗笑了：“说得这么可怕干什么。”

王11没说话，低头试图掩盖有些乱了的心跳。

王11当然可以像尸体一样安静，他失眠有段时间了。

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天亮前稍稍眯一会儿，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是睁眼到天亮。

其实在哪睡觉无所谓，他就是想黎秋近一点。

游戏里的情节当然应该只局限在游戏里，当做浮云过眼的情节而已。但王11总还想要沉浸其中。

原来测试部的老大Kevin就是黎秋，所以他不是公司的大boss，却做了游戏里的大boss。

或许……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吗？

如果他的工作就是在游戏里引导玩家完成测试，那他想必也有自己的任务和苦衷。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权限是什么。

那些游戏失败的员工失去踪迹也许只是巧合，也或许会导向一个更可怕的结果……

在这个人类的所有细节都可以被数据化的时代，科技的发展有时候也会让人对人类新兴生物安全产生担心。

王11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这种胡思乱想的间隙稍微睡着了一会儿，又忽然在晨光熹微时醒了过来。

怕吵醒黎秋，他躺在原地没动，却隐隐听到黎秋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套房是普通套房，房间里只有一个卧室。王11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影影绰绰看到卧室的情形。

他本以为黎秋是翻了个身，却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了光，这才隐约辨别出电话震动的声音。

是有人给黎秋打电话。

黎秋坐起身来顿了顿，似乎想站起来，欠起身来却又晃了一下坐回去。

他应该是身体很不舒服，佝偻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按通了电话。

王11听不到对面说了什么，只听到黎秋吸了口气似乎压住了一声呻吟，开口时气力有些不济：“我知道，那个我做好了，在等阿辉的意见反馈。”

“嗯……”黎秋停了一下，左手埋在身体里的什么位置看不见，“没事，您说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身子却忽然朝左边歪了歪，随即将手机拿开了一点，用小臂压了一下唇，看动作是无声地干呕了一下。

王11有些惴惴不安地坐起身。

黎秋肯定是生病了。

但黎秋已经重新将手机贴在耳侧：“对不起，我没听清。”

“……真没事，嗯，后续我会跟进的。”

他挂了电话，似乎是在原地忍了一会儿，起身进了里面的卫生间。

王11用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终于找到昨天黎秋回来时放在门口的袋子。

昨晚没有细看，现在看去，上面赫然印着某医院的名字。

是昨天下了飞机就去过医院了吗？

……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几分钟的水声之后，黎秋一边走出来一边穿外套。

他看到王11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白着脸轻笑了一声：“吵到你了？你再睡会儿，还早。”

王11赶紧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黎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没事，下楼吃点东西就好了，你睡吧。”

他唇色都是白的，整个人像蒙了一层半透明的壳子。即使在这朦胧的晨光中，眉目却依然英隽好看。

王11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疼。

大概是看他表情复杂，黎秋又补充道：“我去稍微垫一点，今天上午我们只需要参展，下午才会比较辛苦，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他的语气有点虚弱，却称得上温柔。

王11等他出了门，才跳起来去翻袋子里的病历册，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