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几个人影俯身行礼垂着脑袋，君柠妖看过去的时候，眼里掩饰不住的厌恶，这个魏献，多瞧一眼都是恶心的，魏献身后的勿念，更加让君柠妖不适，说到底，勿念毕竟是前世冷冰冰吩咐玄武卫把她打死的人，虽然，勿念只是听命行事，但是看见勿念，总归还是会想起临死前的一切。

君析妍转身瞥了一眼魏献和勿念，眼底也是满满的厌恶，这世道，就只会是好人受罪吗？偏偏这人现在又是得罪不得的，闷了一肚子的窝火。

“魏总管请起，勿念少校请起，都免礼吧。”忍住了满心的嫌恶，君柠妖带了笑意和君析妍并肩快步走到了廊下，手指捻帕轻轻一扬，算是客气地轻扶了一把魏献，给足脸面了。

“谢二位小姐，快请进去吧，陛下还在等着呢。”魏献说着话，单手一伸，君柠妖和君析妍顺着魏献手掌所朝的方向走了过去，需过了这个长廊，才到南龙阁，魏献和勿念不远不近的跟在君家两姐妹身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也不知道那会儿他们有没有看到全部。

——————南龙阁——————

走过的这条长廊，两侧皆是以朱漆为柱，金线描画云龙纹，檐角悬着青铜铃，风过时，泠泠清响回荡在幽深的宫道间，青石铺就的地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廊外一池春水，春雨绵绵，漾开了细碎的涟漪。

君析妍觉得越靠近南龙阁，她就越心慌，今日里的事情太多，太乱，宫炽夜的事情，更加不知道魏献和勿念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心里打鼓，侧眼看了看君柠妖，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安心，浅浅一笑，定了定神，这，可是还有一场恶战等着她们呢！

“您二位请进去吧，咱家就不跟着了。”到了正殿的鎏金红檀木门外，魏献停下了脚步，眼神示意了两旁的宫女，打开了门，对着君柠妖和君析妍俯身一礼后，退到一旁去了，勿念不见了身影。

君家双姝点头应下，迈过了门槛，进了南龙阁。

南龙阁是世代凤主所居之处，第一道门里，是凤主平时朝见群臣的地方，朱批奏折也是在这里，走过第二道门，是两道长廊，长廊中间，种着几颗海棠花，花下是一张白玉圆桌和四个白玉櫈，除此以外，在没有其他了，再走过一道门，就是凤主安枕的地方了，最后的这里，是白虎卫最多的，环环一圈一圈的守着，怕是只蜘蛛都进不去吧。

君柠妖和君析妍自然只需进了第一道门，就可以了，这里，对于二人来说也是很熟悉的地方了，尤其是对君析妍来说。

暮春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南龙阁的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龙涎香从鎏金兽炉中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凝重的烟痕。

宫秉德端坐在紫檀龙纹御案后，朱笔悬在一份奏折上方，笔尖的朱砂将滴未滴，在宣纸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

双姝一同伏首跪于地上，“臣女见过凤主陛下，凤主万安。”青玉案前跪着，御座上传来的压迫感清晰可感。宫秉德闻声抬眸看去，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两人发顶，两人后颈的寒毛微微竖起。

凤主不开一言，君柠妖和君析妍也不敢有动作，保持着标准的跪姿，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御案上那方九龙玉玺的威严。

“起来吧。”

“谢陛下圣恩。”

“夜儿走了？”宫秉德语气平静没有波澜，朱批奏折的动作没有停下。

君柠妖眉头一跳，凤主这是什么意思啊？！是知道了宫炽夜和她们说过什么了吗？“回陛下，世子离开了。”

“嗯。”御案后的宫秉德应声抬了抬头，目光在君家两姐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就收回去了，“你们两姐妹来见我，所为何事啊？”语气里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宫秉德对君家两姐妹也真的是宠爱了。

“陛下，妖妖来兑换心愿来了。”凤主的自称，依然还是给了两姐妹一点儿震惊，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君柠妖满脸笑意欠了欠身道。

“哦？”宫秉德手里的奏折被扔向了边上一角，换了一封展开，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说来听听。”

君柠妖往前挪了一步，跪在了青玉案前三尺处，额头轻抵冰凉的金砖，散落的几缕碎发被窗隙漏进的风吹得微微晃动，“请陛下收回苏府表姐与康亲王世子的赐婚。”声音清润，字字清晰。

宫秉德朱批的动作一停，将朱笔重重搁在了青玉笔山上，笔山与案几相击，发出“铿“的一声清响，这声响让君柠妖的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心愿宝贵，可要细细思量啊。”

“臣女不悔，表姐心性单纯，王府中太多弯弯绕绕，表姐定难适应，望，望凤主姑父成全。”君柠妖的话语中满是坚定，君析妍感同身受，往前一步，也伏首跪在了君柠妖身侧，“求姑父成全。”

“我允了。”

凤主答应的太快，容易的让君柠妖和君析妍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臣女代表姐谢陛下恩典。”君析妍先反应了过来，出声谢了恩。

“那......”宫秉德语句一断，君柠妖心中打鼓，深怕凤主反悔了，虽然是君无戏言吧，但是，还是有可能会起变化的。君析妍微微抬起了头，“什么？”

凤主沉默的间隙，君析妍的眼睫快速眨动了两下，像受惊的蝶翼。

“那，要我赐婚吗？给赫原家。”九五之尊的出其不意，属实难猜啊。君柠妖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太好了。

“可以吗？！”君析妍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君柠妖侧头看了过去，心中不免欣慰，终于在君析妍的脸上看到了原本的样子，不是心事重重的假装沉稳，不是小心翼翼的假装端庄，而是像一个小女孩，一个在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的样子。

“自然可以。除了这个，还有别的要说吗？”宫秉德抬手虚抬了一把，君析妍便拉着君柠妖站起身来了，“陛下。”君柠妖率先开口，“关于金斗池的经营......”

“今日一早，银鱼就已把账目本送来了，上月少缴了三成七分盐税。“凤主突然出声打断，重新提起的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了一点猩红。

君柠妖闻言千思百转，“臣女愚钝......”声音渐低，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绞紧，“昨日核验账目时，竟把......”

“淮盐与川盐的引票混作一处？”宫秉德余光扫了一眼君柠妖，轻笑出声，从案头推近了一盏茶，茶汤里沉着几片君柠妖最怕的苦丁叶，“朕听说，你十岁那年就能默写《盐铁论》了，如今倒算不清账了？“

君析妍的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凤主的自称变了，怕是触及到了天威，可，这件事必须要做，心一横，柔声开口道，“二哥近日研习《九章算术》，倒是对经营之道有些新见解......”

宫秉德将手里的朱笔放回了青玉笔山上，眼睛看了一眼灯烛下压着的锦盒，伸手从锦盒里拿出了一份奏折，轻轻往前一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君柠妖脚边，奏折散开，露出“盐税新法“四字，“赫原家，三日前递的这个，你怎么看？”

君柠妖盯着奏折上的字，瞳孔猛地收缩，什么赫原家，那奏折上分明是二哥的字迹啊！立即与君析妍交换了个眼神，君析妍心中警钟鸣响，她一样也看出了字迹是来自二哥的，可是，为何凤主会说是赫原家递上的，这其中藏了什么？！

“赫原家，不愧是世代皇商，这盐税之法，竟也有如此见解！”

宫秉德的目光在君柠妖姐妹二人之间游移，透着满满的打量，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怎么，你们觉得......这不像赫原家的手笔？”

君柠妖看在眼里，心跳微滞，但面上仍挂着明媚笑意，“臣女只是好奇，赫原哥哥何时对盐税之事这般上心了？”

宫秉德听完，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赫原尋前日进宫，说这新法若能推行，可增盐税三成。”一瞬停顿后，目光如刀，“朕倒是没想到，他竟与你们君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赫原尋怎么会知道二哥的盐税新法？！

除非，他早就暗中查过君家！君析妍想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提裙跪地叩首，“陛下明鉴，盐税之事关乎国本，若赫原哥哥也有此心，倒是一桩美事。”

“君小丫头，你说......”宫秉德说着忽然倾身，目光如炬，“这天下，有多少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陛下圣明，谁敢欺君？“君柠妖的背脊绷紧，但面上仍笑得娇俏，明媚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宫秉德盯着君柠妖看了片刻，放声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啊。”

宫秉德眉眼一送，缓和了刚刚还如芒在背的气氛，“那这盐税新法，就由赫原家与君家一同推行吧。“笑意在眸底蔓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一刻，君柠妖和君析妍彻底明白了。

“谢陛下恩典。”

“赐婚一事，朕允了，金斗池一事，朕也允了。无事便退下吧。”话落，已是朱笔在手，云淡风轻的开始朱批奏折了。

“臣女告退。”起身行礼往外走，君柠妖和君析妍皆是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还未走到门口，身后宫秉德声音冷森森的响起了，“告诉你二哥，每月十五，朕要亲自看第三格账册。金斗池之事，仍然藏在地底，若是泄露，后果，恐怕就是，陪葬了。”

声音并不大，可震耳欲聋。君析妍忽然有些后怕，抬起胳膊握住了妹妹冰凉的手，两人同时回头，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凤主正将那盏苦丁茶一饮而尽。

君家双姝前脚刚出了南龙阁，后脚魏献就进去了。

“赫原尋查过二哥，这个人，真不似表面温柔无害。“君析妍说的很小声，语气里隐隐掺杂了些许不满。

君柠妖听着君析妍的话，眸色渐渐暗了下来，寒意涌现，“若非前世他对表姐情深，我绝对会后悔成全他们的。”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南凤阁紧闭的殿门，“咱们这姑父，何尝不是也在试探我们呐！”

出来的时辰不短了，该回乾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