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高峰的上海地铁,比顾川的胸口还堵。
他左手拎着咖啡,右手抓着吊环,被挤在人潮里随波逐流。有人在后面推了一下,他顺势往前踉跄半步,差点把咖啡洒在旁边姑娘的白裙子上。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点点头,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刷手机。
顾川抿了口咖啡,苦得呛人。自从周六被苏然和她师傅扎了一顿,他的肋骨痛是轻了点,但情志疏导这个词就像贴了标签似的,时不时浮现在脑子里。
高压、肝气不舒、气机堵塞……这些他以前嗤之以鼻的“玄学名词”,竟然一一和他当下的状态对上了。
出了地铁口,步行五分钟,外企总部大楼静静矗立在阴沉的天色下,玻璃幕墙映着略显灰败的云层。
顾川走进大厅,刷卡上楼,踏进办公室时,助理已经抱着一堆文件冲他招手:“顾经理,早会提前到九点,您得先看下这份更新的财报数据。”
“知道了。”顾川接过文件,边走边翻,脚步稳得像踩着地雷阵。
———
顾川在这家公司已经快三年了,从美国回国的那年,他直接跳进了这家世界500强的中国区总部。起点不低,待遇也好,但压力比在美国时翻了不止一倍。
从早到晚的会议、报表、跨部门协调、HQ汇报,每天都是标准的“压榨式生存”。时间久了,他的身体就成了个精准的压力感应器,压力大一点,胸口就闷一点;项目推进顺利点,晚上也能多睡一小时。
“顾经理,项目组那边反馈,今天的进度会临时加个远程汇报,德国总部那边要直接听。”助理快步跟上,声音压低,“那个临时补充的PPT,我帮您改好了吗?”
“嗯。”顾川点头,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却是标准化的“外企冷面孔”。
走进会议室,他已经习惯一边听汇报,一边在脑子里分两条线处理——一条听对方说话,一条默默给自己捋工作清单。
可今天,他的思绪多了一条岔路。
苏然。
她那句“气机堵塞是情绪和身体共同反映”,不知怎么的,像弹幕一样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强行把注意力拉回来,面无表情地翻着PPT。可那张塔罗牌的圣杯九,忽然又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跟他做鬼脸似的提醒他:“状态有好转,但根子没拔。”
中午吃饭时,同部门的王鑫端着外卖盒子坐到他对面,一边扒饭一边问:“顾哥,周末去哪儿玩了?”
“哪儿也没去。”顾川低头戳了戳盒里的西兰花,“在家休息。”
“真的假的?”王鑫一脸怀疑,“我还以为你这种高端单身男士,周末都得有节目。”
“最近养生。”顾川随口敷衍。
“养生?”王鑫来了兴趣,“你也开始喝枸杞泡水了?”
顾川懒得解释,随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犹豫了一秒,还是点开了苏然的对话框。
【今天有空吗?想问个事。】
信息发出去不到两分钟,苏然回了。
【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
【不是,就是想问,你之前说的情志调理,具体要怎么做?】
苏然那边沉默了几秒,才回。
【今天下班有空的话,见面说吧。】
顾川盯着手机屏幕,嘴角微微扬起。
傍晚六点,茶馆的窗边,苏然已经提前到了。她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毛衣,外面搭着米白色的风衣,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耳边的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顾川坐下的时候,苏然正低头摆弄那副塔罗牌,指尖翻动牌面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顺滑。
“怎么突然对情志调理感兴趣?”苏然抬眼看他。
“就……随便问问。”顾川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随便问问?”苏然微微一笑,“你这种人,从来不随便问问题。”
顾川无奈地笑了笑:“行吧,被你看穿了。”
苏然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说吧,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又大了?”
“也不是特别大。”顾川耸肩,“就是觉得身体反应越来越敏感,稍微一紧张就胸口堵。”
苏然点头:“这是肝气敏感型体质的典型特征。”
“所以,情志调理到底是怎么个调法?”顾川顺势追问。
“其实很简单。”苏然放下牌,“你平时是不是很少真正表达情绪?”
顾川一怔。
“你这种人,习惯把所有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习惯性‘过滤’情绪波动,连烦躁和愤怒都自动隐藏。”苏然双手交握在桌面上,语气平淡,“但情绪不是代码,没法删除,只会堆积。”
顾川沉默了几秒,低声道:“所以,我现在这些反应,就是那些堆积下来的东西?”
“对。”苏然点头,“情绪本来应该是‘流动的水’,但你强行把它冻结成了‘冰’,时间一长,哪怕只是一点火苗,都能把你身体炸出来。”
顾川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别太紧张。”苏然笑了笑,“其实你已经走在恢复的路上了。”
“怎么说?”
“至少你现在,愿意找我聊这些。”苏然抬头,目光温和而清透,“这比你之前闷头硬抗,强多了。”
顾川忽然觉得,胸口那股堵了几天的气,竟然真的散了一点。
“所以,你是我情绪疏导专员?”他开玩笑地问。
“免费。”苏然抿了口茶,“毕竟你是特别案例。”
顾川低头笑了。
窗外夜色渐浓,茶馆里的光映在她的眉眼间,柔得像杯里漂浮的茶叶。
这场对话,像一扇门,打开了一条他从未踏足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