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顾川站在一栋上世纪的老公房门口,看着剥落的水泥墙和晾在窗外随风飘荡的各色衣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你师傅……真住这儿?”他回头看向苏然,带着几分怀疑。
“他不住这儿,他看诊在这儿。”苏然一边按门铃,一边头也不回地解释,“放心,虽然地方不豪华,医术绝对过硬。”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头儿,头发花白,精神却相当不错。眼睛微微眯着,像是随时在打量人。
“你就是那个——肋骨痛的小顾?”老中医上下扫了一眼顾川,语气中带着几分上海老先生特有的不客气。
“……是我。”顾川站得笔直,莫名有种回学校见班主任的错觉。
“进来吧。”老中医转身往里走,手背在身后,步伐倒是意外地稳健。
苏然在后面轻轻推了推顾川:“放心,不疼。”
顾川怀疑地看她一眼,还是跟着进去了。
老房子里光线偏暗,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空气里混合着草药味、檀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旧家具味道。
诊室并不大,一张老式诊床,一个小柜子,上面摆满了老掉牙的搪瓷罐子,墙上贴着泛黄的中医经络图,角落里还堆着几本手抄医案,毛笔字写得密密麻麻,像某种失传的秘笈。
“躺下。”老中医戴上老花镜,简单两个字。
顾川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迟疑地扫了一眼诊床,床单还是老式蓝白格子,被子折得方方正正,倒是比他想象的干净整洁得多。
“脱上衣。”老中医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废话少说”的架势。
顾川深吸一口气,把外套和衬衫脱了,露出线条紧实的上半身。苏然站在旁边,目光扫过他肩膀和背部,发现他肩胛骨下方的筋络明显绷紧,右肩略微高于左肩,整个人的站姿都带着一点无意识的防御感。
——典型的肝气不舒,久坐久压。
“你这肩,平时很少放松吧?”苏然随口问。
“没什么时间放松。”顾川苦笑,“外企的生活,你懂的。”
老中医没搭理他们的对话,戴上指套,食指和中指搭在顾川的脉上,闭眼沉思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肝郁、脾虚,胃口也一般吧?”
顾川诧异:“您这是号脉看出来的?”
“废话。”老中医睁开眼,“你以为我算的?”
顾川被怼得一愣,苏然在旁边忍笑忍得肩膀微微发抖。
“左肋下痛,按上去有点发硬,睡眠浅,容易半夜醒,是不是?”老中医抬眼看他。
“对……”顾川的惊讶已经快写在脸上。
“今天先扎一次,看看反应。”老中医打开旁边的小抽屉,捻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酒精灯上轻轻一烤,随即毫不犹豫地扎进顾川肋下的一个穴位。
顾川整个人僵了一下,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比针还大。
“疼吗?”苏然在旁边问。
“……不疼。”顾川自己都有点意外。
老中医手法干脆利落,几根针扎下去,肋下的微胀感反而逐渐消散,胸口那股说不清的闷堵感,竟然真有一点点松开的感觉。
“顺气。”老中医淡淡说了两个字,坐回凳子上继续翻他的医案。
顾川躺着不敢动,余光瞟到苏然站在床尾,双手抱臂,眼里带着点笑意:“怎么样?接受度是不是比想象中高?”
“还行。”顾川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意外的诚恳。
“你这种,第一次扎最明显。”苏然笑,“气机通一点,肋骨那块的神经就没那么敏感,睡眠也会好一点。”
顾川抿了抿唇:“我之前真没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有用。”
“所以说,你的科学信仰,是不是该稍微动摇一点了?”苏然挑眉。
顾川没接话,只是看着天花板,心里难得浮出一点奇妙的安心感。
二十分钟后,老中医拔下针,又按了按几个穴位,确认没有淤堵反弹,才挥挥手:“回去多泡脚,晚上少玩手机,按时睡觉。”
“谢谢师傅。”顾川穿好衣服,弯腰鞠了一躬,态度难得诚恳。
老中医摆摆手:“谢什么,我还没收你钱。”
苏然笑着接话:“今天是我带来的特别案例,师傅免单。”
顾川:“……”
走出诊所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雨后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远处饭馆飘来的烟火气。
“我算特别案例?”顾川走在苏然旁边,语气半开玩笑。
“对。”苏然回头看他,“你是我见过最理性、最抗拒、又最老实配合的客户。”
顾川哭笑不得:“所以,我是特别在哪儿?”
“特别在——”苏然慢悠悠地拖长音,“你其实挺相信的,就是嘴硬。”
顾川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行,你说是就是。”
苏然没再说话,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和他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街道上。
街灯亮起来,光影斑驳,顾川忽然觉得,这条湿漉漉的小路,走得比以往都轻松。
仿佛胸口那块堵了很久的地方,终于透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