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随着颠簸的浪涌沉溺进海底,记忆倒退回2017年的夏天。
烈日蝉鸣聒噪,梧桐的树叶在照耀下绿得发亮。头顶有些泛旧的风扇一直“吱呀”响个不停。
教室内喧哗吵闹的声音混合着仲夏酷暑,让人心烦意乱。
夏织禾迷迷糊糊地被清脆地上课铃声吵醒,头发乱糟糟地从漫天试卷堆里抬起头来。方才嘈杂在任课老师踏进门口的那一刹那一扫而空。
这节课是班主任王芳的课,作为市一中叱咤风云的狠戾人物。连校长见了都得退避三分的特级教师。
往常上王芳的课夏织禾一般都是打足十二分精神的。
但今天由于太困,干脆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耷拉着脑袋望着讲台上挥舞着三角尺的王芳。
以至于王芳叫她的名字地时候她还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朦胧梦境。
身边的宋雨萱转过脑袋,看着她一手扶着脑袋耷拉的模样。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小声提醒道:“老班叫你回答问题。”
夏织禾猛然被她这一戳,迷迷糊糊起身。和王芳遥遥对视,对方一副红色眼镜框,眉头紧锁地望着她。
夏织禾望着她手上地三角尺,沉默了半晌,开口:“选c?”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后周围哄笑一片。
宋雨萱好心提醒他:“老班刚要你讲古诗词默写。”
……
夏织禾晚上的时候还是被王芳留下来单独谈话了。再王芳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育之后耷拉着脑袋走出了办公室。
傍晚十点半。
沉寂昏暗的夜里,过道的风掠过耳畔,穿梭在输液灌丛间哗哗作响。
寂静的夜里路灯下光影摇曳,莫名有些瘆人得慌。
夏织禾掏出手机,想着给宋雨萱发个消息。
刚掏出手机的刹那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她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到逆着光路灯下的人。
懒散搭着校服外套,身形高挑,暖光的的光影勾织出肩宽腿长的轮廓。少年眉骨锋致,轮廓鲜明,桃花眼微眯着往她这边看过来,垂下一片浓密的睫毛阴影。
“看什么呢?”
仲彦行伸手扯过她肩上的书包搭在肩膀,问道。
夏织禾四顾环视一番,感到肩上重量倏然释放。顺着话音转头。看到仲彦行的身影
“你还没回去呢?”她问道。
“我回去留你一个人?”仲彦行望着她眼底地惊讶淡然反问道。
“到时候迷迷糊糊走错家了都不知道。”
夏织禾:……
她方向感是差了点,但倒也不至于连家都不认识。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夏织禾皮笑肉不笑。“我的好哥哥。”
仲彦行看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像是被哽得气笑了,目光瞥向她刚刚停留在微信聊天记录的界面。良久之后越过她走在前面。示意她跟上来。
夏织禾在原地愣神,恍然瞥过身边一闪而过的身影。反应过来后跟在仲彦行身后。
路灯下映射出一长一短两人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啊?”夏织禾望着他阔步迈进的模样。小碎步跟上去和他并肩问道。
“猜的。”对方言简意赅。
“我不信。”夏织禾道。“是不是宋雨萱告诉你的。”
“不是。”对方听着她在耳边叽里咕噜一大串话蹦出来,淡然回答道。
还没等夏织禾开口,对面又说了一句。
——“也只有你会被请办公室。”
夏织禾:“……”
话糙理不糙,可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夏织禾望着他嘴角莫名勾起的一丝上扬的弧度,莫名有种被嘲讽的错觉。
“其实今天是个意外。”夏织禾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番。
“哦。”仲彦行对此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
小时候还好,夏织禾还会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后面长大了慢慢开始闯祸。每次都是他帮忙打圆场收场。
“所以你别告诉干妈。”夏织禾跟在他旁边又叨唠了几句,最后说出真实意图。
仲彦行闻言后迈着的步子蓦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夏织禾是被仲家收养的。虽说仲家对她不错。但总归不是亲生的,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点隔阂。
夏织禾初中成绩中等,中考那天发挥失常。按理说以夏织禾的成绩只能读一个二中。
但梧桐二中离一中隔得远,绕过两三个红绿灯的街才能到达。再加上师资教育和学校环境。仲彦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好说歹说让仲母把夏织禾走后门放进来了。
陈雪燃对她好全然是出于道义。夏织禾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所以从小到大,身边她闯过的祸,大部分都是仲彦行帮忙解决的。
小时候和对面的胖虎打架是,后来数学成绩不及格请家长签名也是仲彦行帮忙伪造的字迹。
对于陈雪燃收养她。夏织禾已经很感激了。对于像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敢告诉陈雪燃。
仲彦行神色被湮没在昏暗中,眼睫低垂,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只是叫身后的人快点走。
……
到家已经是十一点。
仲彦行家住在南屏街,隔着学校一条街的距离。每次上学都要穿过南屏那条巷子口,昏暗破旧的三无小店错杂交互,街上纹身花臂的社会青年遍地。也是事故多发地。
因此每次上下学陈雪燃都会让家里的司机捎上两人。
但今天司机家有事,夏织禾晚自习下课后又被老王留下来说教了一番。仲彦行打车回到家的时候比往常晚了点。
漆黑的夜里,感官情绪的细节被无限放大。夏织禾跟在仲彦行旁边。拉了拉他地衣袖,小声凑过去咬耳朵:“这个点回来干妈不会说我们吧。”
仲彦行看着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按下门口密码锁。有些好笑:“怕什么,我妈又不会吃了你。”
反正有他在。
门铃声响起,安静的夜里“吱啦”一声开出一小道缝隙。细小的门缝顺势被推开。
陈雪燃坐在大厅沙发上,闻言后视线往门口地方向望过来,神色有些严肃。
良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师找我说了省赛的事耽误了会。”仲彦行道。
躲在身后的夏织禾之间揉捏着前人的衣角,略低着头沉默。
陈雪燃这副严肃的模样,夏织禾只有在小时候才见过。
自打她记事以来。就跟着仲彦行生活在仲家。仲家世世代代属于书香门第。
祖上世世代代以文采墨画为主。到了仲父这一代才北上漂泊创业,日复一日拼搏后在金融圈崭露头角这才有了仲家现在的市场地位。
但归根结底来说,陈雪燃对仲彦行的家教传统很是看重。
“下次晚回提前说一声。”
陈雪燃望着门口幽暗的影子,隐隐约约被门口的灯光拉出两道悠长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房间里放了牛奶,你和织禾喝完后早点睡。”
仲彦行下意识淡淡应了声。
——
梧桐一中的作息相对于市其他高中而言,时间更为紧凑。
夏织禾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已经临近十二点。她喝完床头陈雪燃放好的牛奶。望着天花板有些放空。
她回来得晚,床头温热的牛奶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温存。喝下肚的时候已经凉了。
想到明早早自习要七点起床,夏织禾才有些下意识闭上眼准备入睡。
但也许是白天里喝了两杯咖啡的原因,在床上躺了没多久,随后又辗转反侧地蒙住整张脸。
睡不着。
阳台上风鼓动窗帘,呼啸着划过耳膜。夏织禾在床上躺了会儿。开始百般聊赖地玩手机。
她开始骚扰对面房间打游戏的仲彦行。
一朵小禾花:哥,你睡了吗?
对面很快发来一条消息。
-睡了。
夏织禾看着对面弹出的消息,有种大晚上人说鬼话的错觉。
一朵小禾花:……
一朵小禾花:你是不是又在跟胖虎打游戏?
对面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仲彦行把床头鹅黄色的小台灯打开。听到手机铃声振动后微微睁开了眼,从床头柜上拿着手机看消息。
良久之后惺忪着睡眼,原本有些睡意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zyx:没有。
zyx:刚准备睡觉。
对面冷冰冰地回了个“哦。”
一朵小禾花:我打扰你睡觉了?
几行透过屏幕的标点符号都能想到对方在手机前的表情。
估计今晚又失眠了。
这句话发出去没多久,仲彦行望着聊天界面想了会儿,最终删删减减,指尖停顿了会儿,编辑着一条信息发过去。
zyx:知道还问。
夏织禾望着对面冰冷的句号,撇了撇嘴。
睡觉还能回他消息呢,大晚上说什么鬼话。
不过对于仲彦行这副看似冷漠得堪比北冰洋冰山一角的语气,夏织禾早已习以为常。
从小到大都冷着一张冰山脸,以至于宋雨萱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时候还偷偷跟她说过仲彦行是不是有面瘫。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现在想起来夏织禾还是觉得搞笑。
夏织禾望着手机那头没动静,良久之后慢吞吞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一朵小禾花:我睡不着。
她平日睡眠就浅,深夜一点小动静都能惊醒。加上胆子小。小时候大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窗外摇晃的树影都要鬼哭狼嚎好半天。
每次都要把仲彦行扯来陪她。
毕竟以小时候仲彦行的臭脸,估计连鬼来了都得退避三分。
至少在小小的夏织禾心里是这样的。
后来仲彦行把房间搬到了对面,她半夜出门下意识就能看到熟悉的房门。也没这么瘆得慌了。
再后来。
就形成了有事没事就找仲彦行的毛病。
成绩没考好请家长找仲彦行,半夜上厕所找仲彦行,就连和小朋友吵架吵不过也要找仲彦行帮她扳回一局。
就比方说现在。
刚刚阖上眼的仲彦行又被一通语音通话吵醒。声音还带着懒倦,清冽磁性的嗓音从电话里传出。
“干嘛?”
对面回得很快:“我睡不着。”
仲彦行看了会儿时间,凌晨零点多。
夏织禾语气哀怨地跟他说睡不着。
“你最好是明天上课的时候时候也能说出这句话。”仲彦行睁着眼,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对面只能听得见阳台上夜风吹过的风声,在静谧的夜里随着电话那边细小的碎隙被放大。
夏织禾沉默了好半晌。
随后开口叫他。
仲彦行淡淡应了声,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说干妈今天是不是生气了啊?”良久之后夏织禾忽然没由来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仲彦行拿着手机的动作一顿,随后反应过来是今晚的事情,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这么说。
夏织禾自己也说不上来。
陈雪燃对她其实很好。但即使再下意识的关心我,却总是礼貌又疏远。
从孩提时代懵懂的那场大雨里,陈雪燃心软收留了她。但只是收留。
所以即使在这个家生活了十几年,即使再无微不至的关心。在潜移默化的旖旎氛围中。
她总会习惯性把自己排外。
所以当今晚看到陈雪燃投来的目光时,竟然有些下意识地躲避。
随着年龄越大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越发强烈。
“没什么。”
夏织禾道。
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
仲彦行听着她那边浅浅的呼吸,尾音有些低落,难得地安静了片刻。
他和夏织禾从小到大一起长大。
虽然夏织禾这人平日里看似活泼,但骨子里的敏感却总若有若无地在身边每一个细节显示出来。
小时候刚搬来梧桐南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