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时声音不大，但落在沈明眈的耳朵里，简直像惊雷一样炸开了。
“一直做我的眼睛？”她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看向周闻时，重复着他的话。
周闻时没有睁开眼：“嗯，一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表白吗？
沈明眈舔舔嘴唇，感觉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脑子乱乱的。
怎么突然表白了？
不对不对，这也不是表白啊。
这还不是表白啊！都一直了！一直！
沈明眈悄无声息往旁边挪了挪，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哪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一直做她眼睛的意思吗？
沈明眈眼前保持着黑暗，是周闻时一直在听话地闭眼，她没说睁开，他就一直闭着。
有点可爱...沈明眈突兀地想。
“我知道了，你睁眼吧，我...我要工作了。”沈明眈把头扭回去，双手压上键盘，努力控制住指尖细微的抖动。
哎呀，笨嘴！
沈明眈也没想到自己踌躇这么久，竟然只蹦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她不是最能言善辩了吗？平时一天到晚嘴都闲不住的人，怎么关键时候一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了？
还“我知道了”，你以为人家在跟你做工作汇报吗沈明眈！？
沈明眈噘噘嘴，把头垂下来。
眼前逐渐浮现光明，是周闻时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他在看她。
沈明眈又意识到这点，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一些，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
周闻时缓缓把视线移回电脑上，沈明眈松了一口气，脊背微微塌陷。
怎么回事，她在周闻时面前怎么越来越紧张了，第一次连他洗澡都敢看，现在他只是坐在她旁边，她的心就突突的。
果然啊果然，不是风动，是心动。
唯心主义，真有你的啊。
沈明眈努力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认真剪视频。
她的思路是，把第一次去富香街摔倒的狼狈样子放在开头吸引网友的注意力，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留住再说。
然后正片放自己二探富香街的经历，理性讨论像她一样的视障人群出行需要哪些无障碍设施。
中间要重点穿插她好几次险些走错或者摔倒的样子，突出这些问题。
最后再用第一次的无助状态收尾，激发一下网友的同情心。
虽然沈明眈不喜欢卖惨博同情，但不得不承认，大家上网又不是批文件，她如果一直干巴巴地说盲人需要盲道，大部分人只会毫不在意地划过去，因为那与他们无关。在快节奏短视频里，稍微卖点惨的方式，是最能快速调动情绪的手段之一了。
沈明眈面无表情地拖动进度条，反复观看自己摔倒在地的样子。
一想到这些场景，都是呈现在周闻时眼睛里的，她就有些不自在——她更希望自己展现给周闻时的，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样子。
“疼吗？”她突然听见周闻时的声音。
很柔软的声音，比他之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柔软。
沈明眈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承诺一直做她的眼睛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触动。
一句简单的“疼吗”，反而让她鼻头一酸。
沈明眈舌根发麻，用力抵住上颚，摇了摇头。
“一点意外而已。”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拖动鼠标，怕被周闻时察觉自己突如其来的委屈。
她真的不疼，只是摔了一下而已，哪里都没有受伤。
但是，眼泪怎么涌出来了呢？
沈明眈低着头不说话，眨眨眼睛，就有两颗泪珠掉到了裤子上。
从小到大，殷梅都很顺着她，从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所以沈明眈是有点任性的，她特别不能吃苦，也特别不能受委屈。
“周闻时，你能不能、抱抱我？”沈明眈又眨出两滴泪珠，闷声闷气。
说完她就后悔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怎么可以直接让周闻时抱自己呢。
沈明眈偏过头，怕被他看到眼泪，两只手搅着卫衣抽绳，恨不得时光倒流。
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把备受折磨的抽绳解救出来。
沈明眈怔了一下，感受着手背上属于周闻时的触感。
周闻时往前凑近，缩短两人的距离，轻轻托着沈明眈的手腕，把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抱着了。”周闻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明眈双手被放在他的腰上，撇撇嘴，把手臂收紧了一点，完全圈住他。
周闻时的腰很细，可能和他不爱吃饭有关，沈明眈的睫毛轻轻戳着他的衣服，觉得他以后要多吃点饭。
周闻时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拍沈明眈的背。
这是他刚刚从记忆深处扣出来的，小时候他妈妈对他做过的事。
也许是有用的，至少记忆里每次被妈妈拍完，他就不哭了。
但沈明眈是个和他很不一样的孩子，周闻时不知道这样对她有没有效果。
感受到胸前被洇湿的布料，周闻时垂眸——好像搞砸了，她越哭越厉害。
沈明眈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来，眼泪却不听使唤。
尤其是，周闻时开始轻轻拍她的背了。
沈明眈觉得自己就像个漏水的罐子，本来漏够了就能停下了，但被他这么一拍，留在罐子里的眼泪全被拍了出来。
她忍不住靠周闻时更近一点，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周闻时的体温和心跳。
他们的心跳逐渐同频，沈明眈的眼泪像是被周闻时的温度蒸干了，只有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她慢慢平静下来，把头埋在周闻时怀里：“谢谢你。”
“没关系。”周闻时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再惊动她的眼泪。
“其实我一直都很难受，虽然已经习惯了盲人的生活，但只要想到自己原本是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的，想到自己余生都必须在黑暗里度过，我就还是很难受。”沈明眈说。
她把头缩在周闻时怀里，好像这样会安全一点：“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他们一听到我难受，就会很自责，我不想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都快忘了颜色都是什么样子了。我每天都生活在蓝天白云里，可蓝色是什么颜色，白云又是什么样子？就连我今天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是粉色的，但粉色又是什么颜色呢？”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如果不是意外共享了你的眼睛，我可能真的没办法记起这个世界的颜色了。”
沈明眈停顿几秒，在周闻时的衣服上蹭掉溢出的泪珠：“周闻时，谢谢你，真的，我非常感谢你，让我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周闻时停下拍着沈明眈背部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我也，很感激你，让我重新听见了声音。”
沈明眈心里软了一下，想到什么，抬头对着周闻时说：“那你很亏啊，只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可是什么都能看见了。”
“不亏，已经足够了。”周闻时凝视着沈明眈发红的眼角和带着牙印的唇瓣。
怎么会觉得亏呢，他荒芜寂静的时间，只需要沈明眈一个人的声音就足够了。
沈明眈也看见了自己仰头看周闻时的样子。
周闻时的眼里是沈明眈的脸，沈明眈的眼里，还是沈明眈的脸。
看着自己碎发被眼泪糊在脸颊上的样子，沈明眈抽出手，捋了捋头发，被周闻时看得脸上发烫。
“那个，我也会，一直做你的耳朵的。”
沈明眈重新把头埋回去，不好意思地开口。
周闻时笑了一声，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然后听见他“嗯”了一声。
他以前也喜欢说“嗯”，但这次的情绪听起来比以前高昂多了。
沈明眈抬起嘴角，仗着周闻时看不见自己的脸了，鼓起勇气开口：“周闻时，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周闻时回答得很快。
沈明眈从他怀里钻出来，飞快说：“那你很快就会有了。”
说完她的脸就开始红了，耳朵脖子都没能幸免于难，被染上一层粉红。
——这是沈明眈从周闻时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沈明眈捂住脸，觉得自己也挺吃亏的，周闻时能看到自己的脸，自己却没办法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她根本无从分辨周闻时有没有害羞，有没有紧张。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沈明眈突兀开口：“不公平！”
“很快就...”周闻时问到一半就被沈明眈打断了。
“什么不公平？”他看着沈明眈突然挺起脊背，恢复了斗志昂扬的样子。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呢？”沈明眈还记得自己之前从镜子里看到的周闻时。
她站起来，背对着周闻时，气势汹汹：“走！你带我去照镜子！”
沈明眈其实是虚张声势，她一方面是真的想看看周闻时，另一方面也是阻止他追问自己的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她才不要做表白的那个人，周闻时要是识相的话，就自己主动来挑明关系。
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假装惊讶地同意了。
沈明眈抿着嘴巴笑，看见周闻时的视野升高。
他带着沈明眈回到了玄关，那里有一面穿衣镜，镜面干净得反光。
镜子不够宽，沈明眈和周闻时同时入镜的话，必须靠得很近。
周闻时看见镜子里映出他们手臂相贴的身影，沈明眈的侧脸蹭着他的肩膀，两人手背向对，指尖蜷曲。
沈明眈也得以看到两人镜中的样子。
周闻时长得真的很好看，沈明眈观察着他，心里不由得感叹。
他的黑发柔软，脸型流畅，面色带着不见日光的苍白，但并不显得孱弱。
周闻时的嘴唇泛着粉红，向上是高挺的鼻梁。鼻梁向上，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的眼睛正注视着镜中的粉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