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眈换好鞋，跟在周闻时身后进了客厅。
入户门大敞着，谁也没想着关门。
周闻时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万年青放到了电视柜上，这才转过头看沈明眈。
“花，放在哪里比较好？”他半蹲在地上，小声询问抱着花的沈明眈。
沈明眈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捧花，赶紧递给周闻时：“放餐桌上吧，应该能活好几天呢。”
周闻时抱过花，在沈明眈怀里显得格外大的花束，在他怀里倒显得娇小了。
沈明眈从周闻时的视线里看到了拘谨的自己，双手背在身后，开始转移话题：“你家还挺漂亮的。”
周闻时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四处转动。
沈明眈就在这种移动的视线里观察着周闻时的客厅，但不管他的视线怎么移动，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粉色的身影。
“虽然之前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你的家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的出现在这里呢。”沈明眈觉得有点奇妙，就好像曾经看过一部电影，某天又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电影里，成了角色之一，局外人变成画中人。
“我也觉得很奇妙。”周闻时一边回答一边冲喜花瓶，接了点水，把花束插进花瓶里，状似无意地瞥了几眼站在自己旁边饶有兴味欣赏花瓶的沈明眈。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周闻时的心脏就变得咚咚乱跳，再也没心思自怨自艾。
这个房子冰冷了太久，周闻时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当鲜活的沈明眈微笑着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生活，也许真的浪费了太多。
即使冰箱已经填满了，他的心还是像塌陷的深洞一样呼啸着呻吟着。
不够，还是不够。
他想为沈明眈多做些什么，把心里的空洞填补起来，填得严严实实。
沈明眈见周闻时一直呆呆地盯着鲜花，疑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周闻时，怎么了？你有花粉过敏吗？”
他们的视线里同时出现一只健康白皙的手。
周闻时如梦初醒：“抱歉，我有点走神了，花很漂亮，谢谢你。”
沈明眈收回手，微微翘起嘴角：“喜欢就好，我也觉得很漂亮。多亏了你，不然我都看不到它们长什么样子。”
周闻时低头摆弄花瓣，在心里想着：被你看到，是我和这些花的荣幸。
但他没有说出口，安静地领着沈明眈坐在了沙发上。
沈明眈现在对什么都好奇，又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矜持地摸摸屁股底下的沙发，又摸摸茶几的形状和距离。
“现在开始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沈明眈把相机和电脑掏出来，按照刚刚摸出的茶几位置摆放好。
周闻时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冰箱好几眼：“不急，你...要吃东西吗？”
沈明眈挑挑眉毛，盯着周闻时眼里的大冰箱，不可思议：“什么意思呀，你买好吃的了吗？”
按照她对周闻时的了解，他的冰箱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有吐司和生菜，所以沈明眈一开始就没打算探索他的厨房。
但...周闻时这么一提醒，沈明眈看着厨房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的饮料和零食。
“哇，”沈明眈站起来，顺着周闻时慢慢移动的视线看，“周闻时，你有进步呀，都学会吃垃圾食品了。”
周闻时笑了一下，没回答，眼睛注视着沈明眈的脚下，让她能更好地避开障碍物。
“我可以看你的冰箱吗？”沈明眈的手抚上冰箱门，转头问周闻时。
周闻时落后她两步，点点头：“可以。”
沈明眈闻言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打开冰箱。
冷气一瞬间扑面而来。
沈明眈从周闻时的眼睛里看到了冰箱里各色的饮料和食物，忍不住又“哇”了一声。
“周闻时，你的冰箱变化真大啊。”沈明眈有些开心，想想周闻时的冰箱最开始可是空得能拿去出租门店，现在竟然已经这么满了，而且看着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她缓缓扭头，毫不意外地从周闻时眼里看到了自己欣喜的正脸，对着他真心开口：“真好，至少你现在也开始享受口腹之欲了。”
“嗯。”周闻时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无神但努力瞪大的眼睛，没有解释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
如果这样能让她更欣慰一点，那就任由沈明眈误会吧。
***
沈明眈坐在沙发上，一手啃鸡爪，另一手熟练地在电脑上点来点去。
“能看见的感觉真好呀，做事情都快了好多好多。”沈明眈嚼完鸡爪，擦擦手，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周闻时说：“你都不知道，我在家的时候，速度最多也只能达到今天的三分之一，有眼睛真好，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啊周闻时。”
周闻时和她挨坐在一起，两人中间只有一拳左右的距离，稍微侧目，就能看清她鼓鼓的腮帮子。
“嗯，会帮你保护好的。”他给沈明眈抽了一张纸，让她擦擦嘴。
沈明眈接过纸，觉得周闻时说的不对，反驳他：“不对不对，不是帮我，是为了你自己。虽然我现在确实也能用，但我本来就失明了，而且说不定哪天这个功能就消失了，所以你要考虑你自己，不要考虑我。”
沈明眈面朝着周闻时耐心解释，觉得自己非常苦口婆心。
周闻时哪都好，就是太听话，听话到了疑似讨好型人格的地步。
周闻时不置可否，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有一天，通感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沈明眈眨眨眼，不假思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早就做好了用一次少一次的心理准备。”
她摸到电脑，若无其事地说：“周闻时，你看着电脑，我都看不见屏幕了。”
其实她说的不全是真话，没有人能抵抗光明的诱惑，更何况她失明这么久，周闻时的眼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突如其来的黑暗了，不敢再对光明抱有希望。
反正老天随时都能夺走它。
沈明眈一直没告诉周闻时，每一次的通感，对她来说就像是在老天面前偷东西，既怕被老天发现，又忐忑老天怎么还没发现。
也许某一天这项通感就被剥夺了，到那时，说不定她反而心安呢。
周闻时安静盯着电脑屏幕，抿着嘴角。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的，她说的没错。
可是，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他们之间又应该怎么办？
沈明眈没心思想这些，她正拧着眉头写文案。
周闻时刚刚的问题，让她的心情又开始不平稳了，面对着眼前明亮有序的世界，她对视频里敲着盲杖频频被绊倒的自己竟然有些陌生。
可她知道，那才是自己的生活，如今的光明，不过是毫无缘由、随时可能失去的海市蜃楼。
“沈明眈。”周闻时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沈明眈心思都在视频上，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将头偏到了周闻时的方向。
却没想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这一偏头，嘴唇就直接擦到了周闻时的肩膀。
两人一下都愣住了。
沈明眈感受着刚刚嘴唇掠过布料的触感，布料干涩柔软，包裹着温热的皮肤，透过布料，周闻时的体温甚至能隐隐约约传递到沈明眈的嘴唇上。
沈明眈下意识咬住唇，又觉得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周闻时的味道，松开牙齿，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唇。
她看见周闻时的目光好几次落在自己的唇上，一下又一下。
他每看一次，沈明眈的心就剧烈跳动一下，两片红润的嘴唇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周闻时，你闭眼。”沈明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让周闻时闭眼。
她受不了周闻时一直看着自己的嘴巴，更受不了自己的视线里也全是自己的嘴巴，好像在提醒她刚刚的触感。
眼前陷入黑暗，沈明眈呼出一口气——她刚刚从周闻时的视线里看到自己的耳朵红了。
揉揉耳朵，沈明眈平复着心跳。
周闻时听话地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肩膀上一触即分的柔软触感。
隔着布料，那份柔软显得似有若无，若隐若现，但存在感却极强，只要看到她的嘴巴，就觉得肩膀和心脏都在发烫。
“周闻时，你刚刚干嘛叫我？”沈明眈感受着黑暗，心里有了底气，开始任性甩锅，坦然地指责周闻时。
要不是他突然叫自己，她也不会不小心亲到...啊不对，是碰到，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
两人眼前浮动着相同的黑暗，彼此清浅克制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沈明眈眨巴着眼睛，突然觉得他们现在是平等的——眼前的黑暗是平等的，耳边的声音也是平等的。
就连偷偷蹦跶着的，分不出到底属于谁的心跳声，似乎也是平等的。
平等...沈明眈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嘴角忍不住扬起。
“沈明眈，我刚刚想说的是...”周闻时闭着眼睛，把脸朝向沈明眈的方向。
他的声音在呼吸与心跳交织的黑暗里响起：“不论有没有通感，我都想，一直做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