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周闻时...呜...”沈明眈说不出话，只能重复喊他的名字。
她看见周闻时从卧室冲出来了，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件衣服落地，是他的睡衣。
周闻时在换衣服，他要来找自己吗？
沈明眈越想越委屈：“富香街...这里好恐怖，我害怕呜呜呜...”
她怕爸妈担心，根本不敢告诉他们，梁心欣又要上班，她也不愿意给她添麻烦，没想到哭了半天，竟然把周闻时忘了。
“周闻时你是个好人啊！呜我再也不来了...”沈明眈抽抽搭搭的，在心里发誓下次再也不轻信粉丝了。
“你好？你需要帮助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沈明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听出来对方应该是个年轻女孩，赶紧收收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我的盲杖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摸不到它。”
“哦，这个呀，我看到了，在旁边。”女孩弯下身子，捞起沈明眈的盲杖。
沈明眈摸索着自己的盲杖——还好，没坏。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握着盲杖终于有了几分安全感，对着女孩道谢：“谢谢，谢谢你，我能问问盲道在哪里吗？我现在走不出去了，只能在这里打转。”
女孩扶住沈明眈的胳膊，带她转了个身：“这里没有盲道，地砖都是烂的。”
怎么会这样！那个粉丝不是成心害她嘛！
沈明眈有点生气：“有人跟我说这里盲道很清晰，让我过来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博主吧，我刷到过你。”女孩笑了笑，认出了沈明眈。
沈明眈没想到有人能认出自己，心里顿时有些高兴，连带着那点生气都没了，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是做自媒体的。”
“小心台阶，”女孩了然，“那你下次可别来这里了，这里是出了名的脏乱差，小吃街里人的脾气也都不太好，你肯定会遇到麻烦的。”
这样啊...
沈明眈对比了一下自己家附近无障碍设施，觉得这里的确是落后太多了。
可是，万一这里也有盲人生活呢...
沈明眈紧紧抓着盲杖，心里不是滋味。
女孩把她送到能打车的地方就走了，沈明眈自己上了车。
放下盲杖，沈明眈才发现周闻时也出门了。
视线里出现一条宽阔整洁的马路，周闻时正在站路边，低头给她发消息。
沈明眈拿起手机，上面果然有很多周闻时的消息。
“沈明眈，你在哪里？”
“发个位置给我吧。”
“你还好吗？沈明眈？”
“我已经出来了，你在哪里？”
“...”
早知道刚刚给他报个平安了，这人怎么还真的找出来了，之前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沈明眈又是懊恼又是感动，连忙开口：“周闻时，周闻时，我已经没事了，对不起，麻烦你了。”
刚哭过一场，沈明眈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听起来分外可怜。
“你...没事就好。”周闻时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安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也不想就出来了，实在是担心沈明眈双目失明遇到麻烦。
仔细想想，她有父母有朋友，性格又好，出门在外也能找到好心人帮助她，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必要着急。
但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周闻时放下手机，看着眼前开阔的马路。
路上有风，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晃着，如果能听见的话，应该会有规律的声响。
还有车流，应该会有引擎交织的嗡鸣。
周闻时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恍惚，他听着沈明眈蔫吧的声音，冷不丁开口：“沈明眈，风是什么声音？”
沈明眈擦眼角的手顿住了——怎么回事，周闻时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吗？
沈明眈摸索到控制按钮，打开一点车窗。
车速太快，窗外景色变幻，沈明眈看不见路边的树，也听不清风吹动的声音。
她只能听见呜呜的气流声。
沈明眈合上车窗，凝视着周闻时眼中的那棵树，温柔开口：“风吹到树上，是‘沙——沙——沙’的声音，如果风很小的话，就没有声音，只能看见枝叶在轻轻摇晃。”
“周闻时，你那边风大吗？”
周闻时闭上眼睛，好似在感受风的流动：“嗯，风很小，很小。谢谢。”
沈明眈于是翘起唇角，静静倚着车窗。
***
回到家，沈明眈卸下所有东西，洗了个澡。
她今天太狼狈了，身上肯定沾了很多灰尘。
她要在爸妈发现之前把自己整理好，不能再让他们自责愧疚了。
沈明眈凭借记忆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拂过身体。
那个给她私信的粉丝，真的是粉丝吗？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看她出丑吧，单纯的、想欺负一个看不见的人。
为什么？她做了错事吗？她明明一直都在展现正能量的样子，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沈明眈决定问个清楚。
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她气势汹汹走出浴室，从私信里找出了那个粉丝。
原始头像原始昵称的账号，也许是小号。
“你好，我去了你说的地方，那里和你描述的截然相反，你是故意的吗？”
沈明眈点击发送。
对面立刻显示“已读”，但隔了两分钟才发来消息：“因为我讨厌你。”
沈明眈觉得不可理喻：“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对面还是慢吞吞的：“你什么都没做，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你这么幸福，凭什么你就算瞎了也可以好好生活！”
沈明眈听完回复，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就这么简单？就因为见不得她过得快乐，所以要欺负她？
沈明眈没搭理对面，对面却突然开始轰炸她：
“凭什么你的生活一点困难都没有？”
“凭什么我就要生活在这种破烂地方？我也瞎了！可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天都不敢出门，每天都在被嫌弃，你也要体会我的滋味才行！”
“我把你所有的视频都听了很多遍，你不知道吧，我通过你的视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语音红绿灯，原来盲道可以从你家门口铺到商场门口，原来你不用面对到处逆行的电动车，不会被满地的烂砖头绊倒。”
“你觉得你很坚强吗？你只是命好！你家有钱，你什么都不担心，我不一样！”
“你去了对吧？害怕吗？有没有摔倒？有没有体验到我的生活？”
“哈哈，懂了吧，其实你就是个残废，离开你的舒适圈，你就是个没用的残废！”
“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像我一样！见不得光的废物！废物！”
沈明眈震惊地听着一连串的消息，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教训一顿。
可是...可是...沈明眈泄气，瘫坐在地上，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她想反驳，但一张嘴，就是一阵哭腔。
沈明眈很讨厌这个满口废物的粉丝，但心里竟然又为她感到悲伤。
如果每天都生活在没有盲道、没有无障碍设施、没有关怀的环境里，沈明眈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做得比她好。
与其说她忮忌沈明眈，不如说她只是委屈到扭曲了。
沈明眈觉得自己圣母，既想指责她教训她，又同病相怜，不忍心骂她。
算了，算了，沈明眈告诉自己，做自媒体嘛，一点小波折而已，当网红的就是要有一颗强心脏嘛。
没事的，没事的，沈明眈揉揉渗出泪水的眼角。
盲杖挂在她的左手腕，随着她的动作拍打着空气。
对了，周闻时！
沈明眈突然想起今天周闻时为了她出门了，她还没有好好谢过他呢！
而且，她现在真的很不开心，想要和他倾诉一下——周闻时虽然沉默，但从来不会反驳她指责她，和他聊天，沈明眈可以不考虑所有因素，尽情释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保险起见，沈明眈还是先给周闻时发了微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解开盲杖。
眼前还是熟悉的卧室，周闻时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上面都是沈明眈看不懂的东西。
“你在工作吗？”沈明眈瞧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
周闻时手指不停，温声回答：“对，看电视的话，要等一等了。”
沈明眈摇头：“我不看电视，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周闻时，你今天出门觉得怎么样啊？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周闻时这才听出沈明眈的嗓音有点沙哑，可能又哭过了，于是斟酌着开口：“没有好坏之分，你不开心吗？”
好生硬的话题转换，沈明眈笑了一声：“噗，其实我今天去的那个地方，是粉丝推荐给我的，她说那里无障碍设施做得很好。但我去了才发现那里非常乱，连盲道都没有，所以我很生气，质问了她。”
“结果我发现她也是盲人，而且一直生活在那种环境里，我就又气不起来了。”
“我不想生她的气了，但我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很可怜，可是这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把矛头指向我呢？”
“别伤心，你很无辜。”周闻时停下工作，耐心地说：“不要被她影响心情，弱者没有特权，她的委屈不应该针对你。”
沈明眈闻言又想哭了：“呜...你说得对...”
周闻时顿了顿，好像没想到她又要哭了，纠结再三，第一次向她讲起自己：
“沈明眈，我曾经和她一样，仗着自己是个聋子，就看不惯所有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后来我吃够了教训，才明白自己的恶劣无耻。”
沈明眈愣住了，她听见一向温和的周闻时刻薄地说：
“那种烂人，活该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