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眈撑着一口气幽幽说完，也不管周闻时什么反应，就拿上了盲杖。
哎呀，美色误人，她都忘记说正事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正事，只是想告诉他一声自己下午要去拍素材，所以下午别傻坐着等她了，该干嘛干嘛去。
“唉...微信真是人类历史上的杰出发明...”沈明眈摸出手机，在微信上通知了他一声。
“晚上八点，准时见~”
发完消息，沈明眈没再理他，杵着盲杖出门了。
在外面晃完，沈明眈又回了爸妈家吃饭，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放下盲杖，她的眼里浮现出熟悉的卧室和熟悉的电视剧。
“哇哇哇，你又准备好了啊。”沈明眈见怪不怪已经熟悉了周闻时的周到。
——或者说他实在是没事干。
沈明眈环视一圈，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受：其实她和周闻时才认识没多久，现在竟然已经对他的卧室无比熟悉了，甚至超过自己的房子。
毕竟自己的房子都是靠手摸索的，而周闻时的卧室是她真真切切用眼睛看到的。
“现在看吗？”周闻时把手放在播放键上。
沈明眈摘掉相机，一屁股坐下：“算了吧，等等再看，我要趁热打铁，整理一下今天拍的素材。”
“前两次作品反响都蛮好的，这次我打算继续剪一点被人帮助的片段...”
周闻时听着她的碎碎念，关掉了电视剧的界面，简单的背景图泛着蓝光，缠住他的手指。
他本来就对电视剧没兴趣，这是为了能让沈明眈看到才坚持追剧的，沈明眈看不看电视剧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
但是，“你为什么经常出门，按理来说，你出门遇到的不方便，应该会很多。”周闻时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
自从父母过世，他就很少会有情绪波动，也很少会有好奇的概念。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这几天和她相处了太久，周闻时死水一样的大脑，竟然开始对沈明眈感到好奇了。
沈明眈正在仔细听读屏，没听清他的问题，下意识反问：“什么？”
“没，当我没问。”周闻时快速撤回自己的话。
又来了。
沈明眈叹气：“周闻时，你再这样试试看。想说什么就直说行不行？”
周闻时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想问，你明明不缺钱——我猜的，为什么还要每天出门拍视频？你的眼睛看不见，出门会遇到很多困难。”
就像他，听不见，所以无法预估风险。
而沈明眈双目失明，面临的风险要远高于他。
沈明眈放下手机，有些惊讶周闻时竟然也会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思索了一下：“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我爸爸妈妈包括我的朋友们，都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只是闲的无聊，其实不是的。”
沈明眈正襟危坐，认真开口：“我是高二突然失明的，没有原因，也没有治愈办法。”
“当时我一度非常绝望，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去双眼。”
“后来我的同学全都正常上学、参加高考，然后去旅游、去兼职、去上大学。而我，永远待在家里，每时每刻体会着虚无的滋味——不是黑暗，是虚无，我连黑色都感受不到。”
“可我不想永远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周闻时，你明白吗？”
沈明眈顿了顿，她从没有和身边人剖白过自己，因为他们总是很爱她很担心她，她不能再用自己消沉的内心世界去为难他们。
可周闻时好像不同，他是聋人，在某种程度上，沈明眈认为他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耳边传来周闻时的呼吸声，沈明眈知道他在听，继续说：“我已经失去了眼睛，我的世界比正常人少了很多色彩，可是除了眼睛，我和你、和他们、和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能让自己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我就是要一步一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必须探索些什么，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我会做得很好，做得比别人更好。”
沈明眈说完，心里不太平静，紧紧抿着唇，胸口起起伏伏。
她想起了那些难听的评论。
失明不是错，看不见也不是罪，她也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罢了。
“好，我明白了。”周闻时轻声说，好像怕惊动了她的思绪。
沈明眈被他的话语一影响，也回过了神，有些尴尬——自己很少说这么多中二的话。
周闻时倒没觉得她中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豪言壮语，竟然从这些昂扬的话语里听出了隐秘的委屈。
如果不是频繁被质疑、被轻视，她又何至于不断地证明自己呢？
怦，怦怦...
是心跳的声音。
奇怪，周闻时闭上眼睛，他不是聋子吗，如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的吗？
耳尖泛起一抹红，但周闻时不知道。
“周闻时，周闻时？”
是沈明眈在喊他。
周闻时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周闻时，所以你也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啦，至少你还能看见这个世界，不要浪费这双好眼睛呀。”
沈明眈欢快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周闻时觉得她很可爱，竟然可以前一秒委屈，后一秒就振作起来鼓励他。
可是，世界？什么世界？他的世界早就被自己毁掉了。
周闻时看着窗边漏进来的月光，哑声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沈明眈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月光，祥和的、柔软的、平等照在每个人身上的月光。
“好吧，其实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你都不知道，你的卧室我都看腻了。你想想啊，咱们现在正在同一片月光下，如果你能到外面转一转的话，不就代表我也可以欣赏一下今天的月色了吗？”
沈明眈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见周闻时又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沈明眈已经观察出来了，他一旦开始犹豫或者思考，就喜欢慢慢眨眼睛。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机会啊！
沈明眈趁热打铁：“出去看看嘛，要是今天太晚了，那明天白天出门转转嘛，以后我们还可以面基呢！到时候我就能看清路了！”
说着说着，沈明眈倒是真的开始幻想了。
周闻时单手撑着床沿，从床上站起来了，然后一步步挪向大门。
这么好说话吗？沈明眈还以为他是什么倔强自闭人设，没想到厌世归厌世，听话也是真听话啊！
沈明眈眼看周闻时的手握住了门锁。
然后收...收回了？
“你...”沈明眈刚开口就被打断。
周闻时往回走：“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窗边吧，也一样的。”
一样吗？沈明眈不置可否。
周闻时，你为什么这么封闭自己呢？
她盯着窗外的月亮，心不在焉地想着。
***
第二天。
沈明眈早早就起床了，准备去城西的小吃街走一走。
这个地方是一个粉丝私信告诉她的，说那里盲道清晰、车流有序，很适合她。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小吃据说非常好吃！
沈明眈兴高采烈地打了车，司机把她放在小吃街隔壁的街道，跟她解释：“小姑娘，市场太挤了，车子过不去，把你放在这里，你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哦哦好的，谢谢师傅。”沈明眈表示理解。
一边听导航一边按师傅说得往前走，沈明眈隐隐约约闻到了炒饭和鱿鱼的味道。
“好香啊，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好怀念，今天我就尝试一下独立购买小吃吧。”
盲杖哒哒地敲在地上，沈明眈疑惑地用脚感受着地面：“奇怪，盲道呢？我不会走错了吧，粉丝跟我说盲道很清晰呀。”
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两声“滴滴”，是老旧的电动车喇叭声。
刺耳的方言传来：“死瞎子看路！”
沈明眈吓了一跳，收回盲杖，连声说着“不好意思”，感受到一阵风从自己左边掠过。
还没等她定下心神，右边又响起电动车的刹车声。
“干什么呢你！挡路！”
暴躁的男声炸在耳边，满是不耐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沈明眈心脏突突的，一边道歉一边往边上挪。
怎么回事呀，和粉丝说的完全不一样，为什么？
沈明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分辨来往的车流和行人，背靠着一面墙，尽量让自己不影响到行人。
急促的鸣笛，暴躁的脏话，刺耳的方言，高低不平的地面，消失的盲道。
导航一直显示“您已抵达”，沈明眈愣在原地，不安又委屈。
“您好？有人吗？”
“请问，这里是富香街吗？”
“您好，有人在吗？”
“有人可以帮帮我吗？”
“有人吗...”
交通工具的轰鸣和路人的叫喊声淹没了她的请求，沈明眈能感受到有人从自己面前不断地经过，带起一阵微风。
但没有人停留。
“您好，请问...”
“干什么干什么，走走走！”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推了推沈明眈的胳膊，打断她的求助，把沈明眈推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朝前倒去。
“啊！”
沈明眈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盲杖瞬间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妈诶！吓死人了！”
“压死你就老实了！干什么东西！”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夹杂着鸣笛与喇叭声。
“有人看到我的盲杖了吗？请问有没有人...”沈明眈从地上坐起来，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膝盖和手肘，在地上摸着。
她能摸到满地的砂石灰尘，还有破烂的塑料袋，但摸不到盲杖。
她能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但没人愿意帮帮她。
在第三次被踩到手之后，沈明眈终于忍不住眼泪，站起身在路边小声抽泣。
“沈明眈，你怎么了？沈明眈？沈明眈！”
人群的嘈杂里，沈明眈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沈明眈突然崩溃大哭：
“周闻时！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