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没有走出这栋楼,而是沿着走廊从东走到西,沿途不见任何工作人员。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在走廊尽头发现一扇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是楼梯,十分隐蔽。
爬上楼却发现,走廊两侧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办公室大门。
而且通往上面一层的楼梯门锁上了,想再朝上爬根本不可能,因为通向上一楼层的门落锁了。
望着长长的走廊和和没有任何标记的白墙,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条迷宫。
她没有急于下楼,只是找到离自己最近的窗户朝外望,思绪陷入了停滞。
要是待会找不到人,只能空着手回家了,真不知道怎么向员工解释工资发不下来。
刘畅、沈薇以及好几个基层销售,都是等米下锅的那种,手头不可能有太多存款。
工资不到账,房租和吃饭说不定都会受到影响。她不习惯欠别人的,哪怕是下属。
要不,先动用自己的存款?或者让琪琪用私人关系朝老狄施加压力?都不是好办法。
这时,空旷的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尽管非常轻微,还是被她迅速捕捉到。
只见空白的某堵墙面被人从里面推开,原来墙上竟然镶嵌着一扇门,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暗墙”或者“夹层”书柜那样。
门开的霎那,透出里面的些微光芒,她在瞬间瞥见门里是另一番天地,正是办公区域!
她想明白了,自己是以当事人身份进的法院,走的应该也是当事人通道,属于“审判楼”这样的公共空间,与法院办公人员的工作区域必然不该是同一建筑。
两栋楼通过一些暗道联结,外人很难发现,更难冒然闯入,否则法院工作的私密性就得不到保障。
门里走出两个人,一位老翁正在向一位中年男子叮嘱着什么。
老翁服饰普通,并没有法官常见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没有书卷气,但听上去应该对司法流程比较熟稔。
中年男子忙不迭地感谢,这才施施然离去。
夏志琪觉得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见老翁送走客人刚转身,她连忙紧走几步小声道:“请问您是执行庭的老师吗?”
老翁打量她几眼,好奇道:“我就是,你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她笑道:“我是庭审当事人,胡法官上午刚为我们结案。”
老翁点点头:“哦,胡法官,我刚见过她,有什么事儿?”
夏志琪轻声说:“胡法官说她中午就会把文书写好,但她说想加紧处理赶在今天四点前送到的话,得执行庭的老师说了算。”
老翁对这个叙述很满意,不断点头说:“是这样的,本市的话基本上三天内就能送到,你们很急吗?”
夏志琪忙说:“我们单位几百号人都等着文书下达,这样银行才会放款给大家工资,要不咱们找个地方,给您看下公司的资料?”
她又意加重语气:“这里不方便。”
老翁瞄她一眼,说:“跟我来。”这是同意了?
夏志琪走在他后面,趁机把超市购物卡用公司宣传材料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
这栋楼的走廊比之前的宽敞很多,但光线黯淡很多。
老翁引她走进某间办公室时,她特意留心门上的三个字——执行庭。
两人刚踏进去,夏志琪立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老翁桌前:“这是资料,拜托您有空的时候看一下。”
老翁漫不经心地说:“资料留下来吧,我都知道了。”
然后他才摸了下那叠材料,朝她笑笑。
这属于心领神会的笑,有人假装那么说,有人也假装那么听,反正也算完成了信息传递。
等到夏志琪坐上回家的出租车,突然又开始疑神疑鬼,要是对方忽悠她怎么办?
她也没有记牢对方的名字。哎,刚才着急忙慌的,根本想不到这些细节。
直到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才想起来下午还有两节课,得跑一趟学校去。
时间太紧了,根本来不及吃午饭,连口水都没空喝,她下车就匆匆忙忙奔向师大的阶梯教室,还不忘朝老狄发短信确认。
课上完后正好是下午四点半,期间她看了无数次手机。
下课铃声刚响,老狄的电话又追了过来。
她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想:“出啥岔子了?”
只听老狄道:“哎吆喂,文书总算到房产交易中心了!”
夏志琪这才彻底松口气,她忍不住说:“老狄,你也就欠了人家几十万,原告怎么就拿出‘财产保全’的大招了对付你了呢?”
老狄骂道:“我和乙方的合同总价一千万,剩余的几十万质保款,就算我真不给乙方结算,按照行规的话,乙方也不该索要,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会死追猛打。”
不等夏志琪开口,老狄又问:“你知道乙方为什么这么倔吗?”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公司里头有内鬼,相关的负责人吃回扣太狠,乙方急眼了,可不就指望把几十万讨回来填窟窿?他奶奶的。”
老狄简直咬牙切齿。
夏志琪问:“那你怎么不把那个人绳之以法?”
她的想法很简单,把蛀虫挖出来,让对方把贪污受贿的钱交出来,不就行了?
老狄好像就在等她这个回答,叹气说:“要不说你年轻呢。”
她恍然大悟,饮泣吞声肯定是由于一时半会动不了嘛。
比如那蛀虫手里正掌管着重要的项目,或者那蛀虫的亲信下属是业务骨干之类。
老狄又不可能把公司所有相关人等都炒掉,否则不就成了光杆司令。
当老板也有那么多气也要受,唯有耐心等待秋后算账。
在去公司的路上,夏志琪脑子里回想的还是老狄的泣血感言,将来她一定要有自己的人才梯队,任何人走了,必须有人能填补上去,她不接受被任何人掐着脖子。
等她到了公司,发现还不到下班时间,办公室仅有出纳小娟一个人。
小娟见她过来,有些讪讪的:“张姐出去办事了,估计就直接下班了。”
张姐就是这里的财务经理。
夏志琪点点头,她并没有想到追问财务具体去办什么事情。
既然是管理层,也不需要她这个做老板的整天盯着人家的工作细节。
出纳大概是观察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道:“夏总,我听张姐说税管员来过电话,说让咱们先预交5万税金。”
税务方面一向是交给财务来操作的,夏志琪几乎完全放手。
她好奇道:“咱们公司才步入轨道每几个月,税管员凭什么数据来帮我们预估税费啊?我不交会怎么样?”
真是没多余的钱,鸿辉的合同还没签,月费下个月能入账就算不错了。
老狄即将打来的月费,也仅够公司基本运营而已。
出纳道:“我听张姐说公司早就成立了,之前每年都有大额的营业进账,只是今年做了营业证照和法人的变更。”
这个夏志琪明白,她这家公司是琪琪拿来的一个壳子,说原先的账务都清空了,可以放心经营。
既然大股东说没问题,夏志琪当初也没想太多。
出纳继续补充道:“税管员也有自己的kpi,企业要是这次帮忙,他将来也不好找公司的茬。不交会的话,就怕税管员给公司弹风险预警或者稽查。可真要交了这第一次,以后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每次完不成任务都会找企业,公司也会很为难。”
小娟侃侃而谈,夏志琪没想到这个出纳懂得还挺多。
她想,太难了,原以为当老板就是把生意揽过来,然后交给大家做,最后愉快地收钱即可。
哪知道天天都是事儿,杂七杂八的琐事,乌泱泱地压在心头。
她立即拨通财务经理的电话,打算和对方确认下,再问问她的对策。
电话刚接通,张姐的尖锐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电话费多贵你知道吗?我在公司时你不问,偏偏现在打电话,就不能留着明天吗?”
口吻很不客气,估计是把夏志琪当成小娟了。
直到听出来夏志琪的声音,张姐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等到她听清楚老板的问话,便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不过公司的壳子既然是大股东带来的,夏总要不先和琪琪商量一下吧?这肯定不属于我接手后的财务问题,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嘛。”
夏志琪被她要气笑了,专业人士不能帮老板解决麻烦,还把问题朝老板身上推?
她转念一想,张姐是琪琪推荐来的,按说自己无权干涉具体人选。
要不要去直接找琪琪摊牌?哎,会不会发生冲突闹得大家不愉快呢?
算了,先不想这个问题了。
她昨天晚上睡得支离破碎,忙了一天滴水未进,更不要提午饭了。
现在真是心情烦躁,半点也不想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了。
就算天塌下来她也得去吃吃喝喝,她必须学会把暂时处理不了的难题打包丢到某个看不见的墙外。
学校附近有个很常见的兰州拉面馆,跑堂的戴黑色头巾的女人,拉面的戴白帽子的男人,都是全国统一的标配。
她点了半斤拉面,又倒了不少油辣子,一碗热汤面下去后,顿时觉得人生很美好,重新有了力量。
这时才注意到面馆最里面靠墙的桌上有个小男孩在写作业。
他的脸白里透红像个水蜜桃,长着一层小绒毛的粉红脸蛋真是新鲜得想让人咬一口。
小男孩见夏志琪看着自己,也看着她,问:“你是搬水泥的嘛?”
夏志琪哈哈大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男孩煞有介事地说:“因为你吃得比很多男人都多,我家里人说学习不好的才会去搬砖运水泥,你学习不好吗?”
夏志琪心虚道:“不太好。”
小男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继续和他唠嗑:“来我家吃面的客人里还有个男的,他每次也能吃半斤,但他个子好高,长得像电影明星,听说是附近师大打球的体育生。”
夏志琪刚“哦”了一声,就见面馆后厨露出一张红彤彤戴白帽子的脸,大声道:“客人,我儿子要写作业,你不要害他考不上大学!”
小男孩冲夏志琪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