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实习的第三天中午，夏志琪正和同学坐在大树下面啃面包，曹天娇的电话突发而至。

比稿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电话刚接通，听见曹天娇怒气冲冲的语调，夏志琪顿觉情景不妙。

只听对方道：“Summer，帮我换一个助理吧！”夏志琪拿着手机离开人群才问：“沈薇不行？”

曹天娇的抱怨如滔滔流水：“外文资料看不来，打字慢吞吞，我的助理起码得是个大学生，否则怎么配合我？全部书面工作都要我自己来吗？我以前不仅有助理还有行政专员配合，现在发票都得自己贴，出门还得自己背电脑。”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吵得夏志琪脑袋嗡嗡叫。

她想不到当老板除了哄甲方，下属也要哄。

有那么一霎那，她很想冲对方大喊一声：“不想做就算了，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不过等对方牢骚话说完，夏志琪已消化完自己的情绪，她压低声音说：“Jasmine，助理的事情我今天就给你解决。接下来你去招投标还有什么困难，最好现在一股脑全都说明白，能解决我会尽力。否则接下来我在深山老林里万一接不到电话，影响大家的工作进度。”

曹天娇利索地说：“把人给我换了就OK。”

夏志琪这时已无心吃饭。

她原本想联系沈薇，思虑再三还是先致电刘畅：“小刘，曹天娇本个月内会参加鸿辉集团的新项目招投标，这个盘子的体量和级别比咱们手上的都大，你感不感兴趣？”

刘畅大喜：“当然感兴趣！”

夏志琪这才道：“那你需要立即去配合，兼任她的总监助理。招投标成功的话，后期销售也是你的，曹天娇仅负责前期策划。”

必须先把胡萝卜亮出来，然后再告诉对方要付出什么代价。

刘畅犹豫了一下，夏志琪明白，这家伙担心原先手上的两个项目被拿走。那都是赚钱的大头。

夏志琪笃定道：“公司大了的话，手里有几个项目同时操作很正常，以后你要慢慢习惯。”

甜枣一出，刘畅立即明白，连忙欣喜道：“行，我待会就联系曹总监！”

夏志琪笑着提醒他先别急，她必须先找沈薇解释。

估计沈薇也是满腹牢骚，正需要安抚。

她果然没猜错，沈薇也是一肚子苦水，主要是觉得曹天娇这人傲慢无礼难伺候，看不上学历低的同事诸如此类。

夏志琪耐心听小伙伴把话说完，这才轻声说：“要不你和刘畅换一下，先去项目上呆着。我知道你的专长是应对客户，那么以后进来的新项目，曹天娇负责前期传播和策划，你负责中后期客户对接。刘畅协调全程，可以吧？”

沈薇用夸张的亲昵语气说：“姐，还是你最疼我，最懂我！”

打完这通电话，夏志琪嗓子都要冒烟了。

这时她才发现大部队正要拔营前行，唯有赶紧收拾好行李，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她的核心团队目前仅三个人，都要耗费人这么多心神。难以想象那些家大业大的企业，老板需要根据各人特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调度，难度该有多大。

这天他们还在南京，下午老师带大家去了燕子矶，也算是辛苦几天后的犒劳，好让学生们游山玩水放松一下。

那地方三面均被江水围绕，登临矶头后就能看见长江浩浩荡荡，称得上一泻千里。

夏志琪还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还在“想一想，死不得”的石碑前拍了张照。

看着远处汹涌澎湃的江水，那几通电话带来的焦虑、烦躁一扫而光。

这天晚上，包惠英也来电了，先问她实习苦不苦，这才说起家里有个远亲刚参加完高考，原本有机会去某校读计算机，但最后还是选了某大学的生物专业。

夏志琪脱口道：“为啥想不开要读生物？分数明明很高嘛。”

包惠英学着别人的口吻，一本一眼地说：“你表姑父讲21世纪是生物科学的世纪。”

夏志琪心说我都看到2024年了，也没见生物专业撞大运。

算了，不提了。也许所有的人都是井底之蛙，自己无非是井口稍大的那只。

保不齐21世纪后面几十年，生物就跃出天坑成为当红炸子鸡呢？

她原本还想等夏志超接电话时，悄悄问他知不知道冯甜甜的高考结果。

没想到包惠英很心疼话费，闺女刚问了句“我哥呢”，她老人家就说：“马上就要2分钟、电话费要1块2毛钱了，拜拜、撒由那拉。”

接下来的几天，手机消停了许多。

刚开始她还暗自窃喜，祈祷不要有什么突发事件。特别是晚上，这样她才能安稳地睡上正常的一觉。

但手机好像又过于安静，以至于她常常觉得是不是手机出了故障。

她又开始不踏实，不论白天还是夜里，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一会儿担心电池，一会儿担心信号不佳。

后来还是陈伊瞧出来不对劲，挥手招呼她说：“别老在哪里发呆啊，来，咱们一起打游戏。”

原来她说的打游戏，就是用文曲星打俄罗斯方块。

夏志琪摩挲着那个类似于卡片式计算机的东西，问：”你怎么出来还带着电子词典？”

陈伊叹口气，看四下里没人留意自己，小声说：“我在备考托福，最好大四一毕业就出国，没多少时间啦。”

去美国是很多海城土著的心之所念，考不上大学的通过嫁人出去，考上大学的通过留学出去。

反正能出去都想着出去，吴茜之前也总喊着留学。

一直到实习快结束那天，夏志琪终于等来了曹天娇的电话：“比稿结束，等好消息吧。”

尽管这是她最想听见的话，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由问：“真的？”

曹天娇骄傲地说：“Summer,我是那种不要 face的人吗？等你回来再说。”

这下她反而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毕竟心里不踏实，找了个机会还是给刘畅发短信问：“鸿辉那项目什么情况，找机会和我说下。”

很快地，刘畅的电话就来了，听上去支支吾吾的：“曹总监很专业，拿出来的方案确实也把鸿辉的人震慑住了，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关系户，估计项目会让咱们和另一家叫‘科房’的营销代理公司合作，他们负责广告投放以及媒体购买，咱们负责前期策划还有后期销售。”

最有油水的那块蛋糕，被人挖走了，他们估计就能喝口汤。

刘畅叙述完才问：“夏总，这项目接不接？”

接的话估计赚不到什么钱，无非在鸿辉那里混个眼熟。

夏志琪说：“等我回去再说。”她得和大股东通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琪琪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背景音嘈杂得很。

原来她正在北京忙着装修新店，说看了一天的建筑材料眼都花了。

听完夏志琪的叙述，琪琪道：“我一个熟人刚在北京买了期房，３０年２０％首付的住房按揭贷款，海淀区清河的商品房均价４000元，你觉得贵吗？”

夏志琪道：“看好咱们国运的话，这钱就值，我要有钱能买十套！”

琪琪说：“呦，你可真会说，反正我是羡慕嫉妒恨。接下来要买房的人多了去，所以咱们头几个项目也别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攒点经验和业内名声就行，对吧？”

夏志琪豁然开朗：“行，就这么定了。”

琪琪这才问：“你在什么地方，怎么那么静？”夏志琪说：“我在深山老林里看岩石和植被呢。”

琪琪安慰道：“还是北京好玩，有意思的人也多，你放开胆子做吧，大不了以后北上跟我开店。”

“我能到夜店能做啥啊，当DJ吗？”夏志琪问。

琪琪道：“门口收钱、当招财猫，随你！”两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这才挂上电话。

回海城路上，有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出现在夏志琪手机上，她没回。

她太累了，既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更希望这辆长途大巴不要那么快到达目的地，好让她大脑暂时放空。

到海城的当天晚上，财务经理就告诉她：“狄董那边的月费没到账。”

按说8月25号就该到，否则9月初夏志琪根本没钱给大家发工资。

她赶紧联系老狄，那家伙却没接电话，一直到深夜也没回。

奇了怪了，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第二天大清早，夏志琪就联络沈薇问话，对方道：“姐，我听说狄董最近遇上了点麻烦。”

原来老狄缺钱，就把母公司下面一家酒店拿到银行抵押，试图贷款周转。

谁知刚好有个供货商因为尾款问题，把他给告了。

哪想到人家原告还申请了财产保全，法院二话不说，哐当一下冻结了老狄酒店的产权。

过几天银行就要去房产交易中心做尽职调查，一去就会发现产权冻结的事儿。

那不仅意味着抵押泡汤，老狄拿不到钱，也意味着夏志琪断了粮。

沈薇道：“别说狄董了，这几天他们公司上下都愁眉苦脸，我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好，金主爸爸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夏志琪松了口气。

她准备直接驱车去见下他，看看能不能帮点忙，或者央他挤点钱出来。

哪想到刚进去就一头撞上了杜总。

多日不见，这老头还是阴阳怪气：“呦，听说你抱上鸿辉的大腿了？看不上我们这里的小项目了？”

地产圈子说大不大，鸿辉之前的比稿又是多家公司参与的，走漏风声很常见。

何况现在等米下锅，夏志琪只好讪讪道：“怎么会看不上。”

杜总冷笑道：“就是嘛，在狄董这里有大餐，去捡人家的剩饭有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把手头的纸折扇合起来，点下她的肩膀：“心思太活络，不好。”

夏志琪很想一把打开那把扇子，但还是忍着没吭声，更没有露出丝毫嫌恶，仅是笑着打了个哈哈。

她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打擂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