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木椅上,我手里捏着一把干草药,轻轻揉搓。药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边疆特有的风沙气息。小猫懒洋洋地趴在我的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着,偶尔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瞥我一眼。
我低头看了看它,苦涩的脸上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
“猫咪啊,你这么可爱,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呀?”
当然不是问它为什么这么可爱,而是宁安桥昨天为什么说那句话。
若担心有人欺负你,就来和我住吧。
什么意思?觊觎我绝美的容貌?还是他当军医久了想研究研究待产孕妇?
呵,我开玩笑的。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淡,像是随口一提,但我能感觉到他话里藏着的那点关心。只是,我怎么能答应呢?军营里人多嘴杂,我若是搬去和他同住,闲言碎语怕是少不了。
“随你便。”
他当时只是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了。
小猫轻轻蹭了蹭我的脚踝,低低地“喵”了一声,拉回我的思绪。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挠了挠它的下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爱的猫猫叫什么名字呀?要不要姐姐给你取个名字呀?”
“喵唔~”
“好呀?那,叫什么呢——肥猪?馒头?烤馕?还是……”
“它叫二胖。”
药房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我抬头看去,是宁安桥。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卷医书,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走到药柜前开始翻找药材。
“二胖?”我噗嗤笑出声,“为什么是二,老大呢?”
宁安桥抬手取下最上层的黄杨木。
“因为是二将军的猫,所以叫二胖。”
二将军的猫?原来是贺祈安将军的猫,那它天天跟我吃跟我睡,二将军从未来药房寻过它,也不曾听说二将军的猫丢了的话。
“药煎好了吗?”
他放下手中的药,宁安桥又径直走向另一排药柜开始按照手中另一方子抓药。
“嗯,已经煎好了。”我站起身,走到药炉旁,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我现在送过去吧。”
“不用。”他自然地端走我手中的药碗,“少走动。之前给你的药,今天喝了吗?”
“还没……”
“那就快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事一点不上心。”
他端着药碗,转身出了营帐,帘子在他身后轻轻一荡,遮住了他的背影。我站在原地,脑子里空空的,像是被人抽走了思绪,只剩下他刚才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脸上突然热了起来,像是被火苗轻轻舔过,热意从耳根一路烧到脸颊。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指尖触到的温度让我心里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脚边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脚踝,软软的,痒痒的。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试图借这点动作掩饰心里的慌乱。可手指却不自觉地有些发抖,连带着呼吸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脚下没个着落。
帐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帘子微微晃动,带着一丝凉意。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跳却像是被什么牵住了似的,怎么也慢不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塞了一团棉絮,理不清,也抓不住。
“想什么呢我……”
我咬了咬唇,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本性难移。
就是这副德行才搞出九个男人的喂!我清醒一点!
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像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宁安桥的关系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偶尔,我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温柔。
那天,我正在药房里煎药,小猫依旧趴在我脚边打盹。宁安桥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包新到的药材。他走到我身边,将药材放在桌上,低头看了看药炉里的火候,淡淡地说道:“火太大了,药会糊。”
我连忙将火调小了一些,“谢谢宁医师提醒。”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我只是不想浪费药材。”
我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身体好些了吗?”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还好,已经没有异样了。”
“累了就休息,别总是逞强。”
“嗯。”
除了开始关心起我外,我最近发现宁安桥总是喜欢在背后偷偷观察我。
大不部分时候他躲闪及时,没有被我抓住,但也有看出神的时候。
再某一天,我装好药材准备端着药壶去炉上,恰好转过身对上宁安桥的视线。能叫对上吗……准确来说是我发现他在看我。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微蹙,神情严肃,比颜卿神烦人的表情还恐怖。
“宁医师?”我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宁医师!”
提高点音量才把他的意识唤醒。他惊得颤了一下,眼神躲闪着找借口说自己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要看着我想?
不过比起看我出神我更倾向于是他想事情时视线正好落在我身上。
无缘的桃花能扼杀在摇篮就赶紧抹杀掉吧。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孕肚虽然还不算明显,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
其实相处久了大部分士兵还是挺友善的,十几岁便离家的少年,守着边疆与荒漠,我的到来多少给这份枯燥带来些乐趣。他们知道我经常待在药房,也不喜欢四川闲逛,空余时间就喜欢路过药房,从门口看我在做什么,打打招呼说说话。
但是吧,人嘛,有善人也有恶人。
我也慢慢习惯了那些异样的眼光和讽刺难听的话,虽然心里不好受,偶尔低落,转念一想都是可怜的人,何必跟他们计较。
五条人命已经足够了。
神器似乎一直守在我身边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察觉到我有危险它才会显现。有时候显出一半,发现是玩笑乌龙,立马又消失了。
今天营外又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
“你们很闲吗?要不要去操练场跑几圈?”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些士兵立刻噤若寒蝉,纷纷逃散。我正要起身去看来者何人,对方已经率先走了进来。
阳光从帐外斜斜地洒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一身玄色轻甲,腰间佩剑,眉目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帐内,最后落在我身上。
“二将军?!”
居然是贺祈安。
我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行礼。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径直走到我身边,对上我的视线随之又转移到我的脚边。
啊,原来是来找猫。
我笑着退后两步,让开点距离。
“二胖最近过得挺好,食量大睡得也香。”
“二胖?”
他眉头一挑,表情有点古怪。
我心里一紧,突然觉得不对劲。
“啊……它……不是叫二胖吗?”
“……”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宁安桥居然骗我!
我赶紧干笑两声,试图挽回局面:“抱歉啊二将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名字……”
他摆了摆手,没什么表情:“没事。”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二胖也挺好。”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好奇:“那它本来叫什么?”
“橘猫。”他回答得干脆。
我差点笑出声:“橘猫?这么随便的吗?”
他低头看了眼那只正懒洋洋翻身的猫,声音没什么起伏:“路上捡的野猫,没想那么多。”
原来是这样。
我蹲下来,揉了揉橘猫的脑袋,小声嘀咕:“看来你这名字也挺随意的嘛,二胖。”
橘猫“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我,然后又眯起眼睛,继续打它的盹。
他站在旁边,看着我和猫的互动,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二将军来药房是有什么需要吗?”
“是。大将军找你。”
“……找我?”
我撩开营帐的帘子,阳光斜斜洒进来,在贺祈骁肃然的脸上投下淡淡光影。他端坐在案几后,面前摆着酒壶和几碟精致小菜,神色淡然,却让我心头骤然发紧,沉重得仿佛压了千斤重担。
“坐。”
他抬眼扫过我,浑厚的嗓音在帐内回荡。
我勉强扯出笑意,缓步走到他对面,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脊背挺直地端坐下来。
他执起酒壶,娴熟地往我面前的杯盏中倾注。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发出细微声响。我盯着那杯酒,正思忖着该如何婉拒,却见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自嘲的笑意,随手将那杯酒泼在了地上。然后提起旁边的青瓷茶壶,重新为我斟了清茶,推至我面前。
我浅笑着颔首致谢,饮下面前的一盏茶。
“大将军今日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贺祈骁一饮杯中的酒,喉结滚动,酒液入喉。放下酒杯时,他长舒一口气,嘴角微扬,眼里透着释然与复杂。手指轻抚杯沿,低声叹道:“好酒。”语气里带着满足,又似藏着未尽之言。
“难得休战太平,想与你说说话,叙叙旧。你来军营已有月余,除却初来那晚和次日清晨,我们还未曾好好说过话。”
“大将军军务繁忙,还能记挂奴家,实在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今天来,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你应该听说了,我们贺家本是三兄弟,我,二弟祈安,还有一个三弟。”
我望向身旁贺祈骁的表情,突然有些犯难。
“将军……为何突然跟我讲这个故事?”
贺祈骁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对我翘起嘴角。
“听完以后你就明白了。”
男人瘫跪在地,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知道是哭是笑。
“安桥……走吧。”
贺祈安试图拉上跪在地上的人一起离开,夜色将至,荒漠里的狼群即将出没,他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回营。可宁安桥却甩开贺祈安的手,佝偻的背影无力地似要隐没于荒漠。
“我救不了他……”
他捂着绝望的脸,重复着相同的话。
“我救不了他……我学医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他……”
破碎的声音沙哑无助,近乎某种绝望的控诉。
风卷起沙粒,打在两人的衣袍上。贺祈安的目光越过宁安桥,望向远处逐渐暗沉的天际。
“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回。
这是凡人的命数。
那位神仙是这么说的。
夜色彻底降临,荒漠中的风声夹杂着狼嚎,宁安桥没有动,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