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岛和圣岛,有很多相似之处。
一个浮于暗之高天,一个落于光之外海,不同的世界、相同的地势。
而在光暗两界很多其他的地方,亦有无数特点雷同且空间重合的地域。
虽然地域上的文明与生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迁,但穿透两界壁障、连接对应地域的通道,却不会改变。
不过现在,漓关心的不是这些。
天色已近傍晚,一袭黑衣的青年光子走在圣岛苍翠的山野上,正一边向通道赶,一边取出干粮。漓想着垫一垫空空如也的肚子,包里却有什么发出了震响。
他只得将白嫩光滑的干粮片叼在嘴里,就右手捧着纸包,左手挑开腰包搭扣,摸索了片刻。
纵使已经奔波了一天,年轻的光子依旧是步履生风、健步如飞。但在查看了器弹出的紧急任务后,漓的漆黑短靴一顿,便是徐徐慢了下来。
等漓彻底停住步伐,那菱形暗石倒也不震了,只留荧蓝屏幕上的亮白文字愈发刺目。
但落在那双蔚蓝的眼眸中,漓只不急不缓地挑了挑眉,就将菱形暗石收了起来。
鸣藏被带走……倒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被我这么闹了一通,再不抓紧点可以利用的筹码,可就不像永常的人类了。
不过……
鬓侧的白发随着偏头的动作晃了下,便静静覆住银质耳骨环,垂于菱形的耳坠旁。
蔚蓝的眼眸清冽,倒映着遥远的夕阳、在海面上拉开长长残影。听着不远处若有若无的海浪拍岸声,漓囫囵咽下了口中的干粮,就微微眯起双眼。
圣岛这个时间,应该这么安静吗?
喧嚣的风拒绝涌动,悠扬的金钟停止旋转。流水仍在自高山坠落,却掀不起清潭半点波澜。
自然万籁都停止了鸣唱,唯有山另一侧的小镇遥遥传来稀疏平常的光声乐响。
意识到什么的漓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鳐鲲都去哪儿了?
自背后呼啸而来的风声给了他答案。
黑衣光子矫健地弯下腰,向前跃去,却不料那小型鳐鲲低空掠过背上的透明大伞,就直直向前窜去。
漓有些不解,但还是单手支着地面站起身。考虑到自己招光鳐厌弃的体质,他摸上了左耳耳廓,亮银面纹自眼脸浮现。
蔚蓝眼眸低垂,转瞬被银白的狭长狼眸覆盖。戴上面具的漓正打算动身前往游岛,捕捉到什么的狼耳却动了动。
天空暗了下来。
狭长狼眸轻抬之间,又有几只小型鳐鲲掠向身前。察觉到不对劲的漓迅速撑起水幕,抵挡住洁白鲲翼掀起的劲风,随即仰首看向天空,他却蓦地怔住了。
全是鳐鲲。
平日热衷于鸣唱玩乐的光之鳐鲲们此刻敛尽了声息,竟是在光子们毫无觉察之中遮蔽了整片天空。
祂们静静地徘徊在这片夕阳色的高空,躁动而又压抑,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究竟是……?
谨慎地,漓开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却在天边响起一声洪亮的鲲鸣时骤然僵住了步伐,紧而他追着自高天倾泄而下的光鲲瀑布奔跑了起来。
啧,这暴走的时机挑得可真准啊。
更麻烦的是……领头的居然是只长老级鳐鲲。
漓匆匆瞥了眼左侧,夕阳正散发着血红色的光线,笼罩着那座小山一般的巨大鳐鲲,缓缓向圣岛逼近。
前往游岛的指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漓一咬牙,还是选择跳上了身侧并行飞旋的水盘。
弯道超车越过光鳐的翻浪,他就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直直冲向山脚下的居民区。
看来我无法遵从你的指示了,有曰哥。
早已被放弃、无军队镇守的圣岛,经不起这一次袭击。
—— —— ——
“这是何等的荒谬!”
老者愤怒地拍打着手中纸张,惊走了身旁温顺的小鹿。
那小鹿轻盈地迈着蹄子,哒哒掠过墨石铺就的小道。坠着些许黑斑的洁白身躯没入郁郁葱葱的白叶林间,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老者身旁的白衣人类有些惋惜地向着小鹿离去的方向望了眼,就在老者气呼呼地要骂出下一句前连忙上前安抚道。
“老师您先别着急,这件事云主教肯定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而且,这里可是供奉真神之处,还是要……”
言未尽,意已答。反应过来的老者连忙转过身,就深深弯下腰。祂的指尖因年迈或愤怒而有些筋挛,老者艰难地在胸口画过完美的圆弧,边虔诚地向着不远处的圣洁教堂低声悔过。
“真神啊,您忠实的仆人无意在您栖息之处喧哗,可是、可是——”
面对可敬的老者如此激动又痛恨的形迹,年轻的人类有些看不下去,试探着伸出左手,缓缓落在老者枯瘦的肩背上,方才斟酌着开口劝慰。
“我理解老师您的,大家都是一样的感受。”
“光与暗本就泾渭分明,「影」的存在本就是王朝覆灭之下诞生的特例。”
“可永常竟然敢走旧王的老路、挑战终焉的规则……”
说着,年轻人类藏在衣袖下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愤慨,而是恐惧。
可下一刻,祂的手忽然被一双布满皱褶的枯槁老手抓住了。
同为人类,同为暗中的生灵,肢体接触只会带来更加寒冷的体感,但那沧桑肃穆的视线却可以传递少许力量。
“不能等了。”
年轻人类怔怔地眨了眨眼,发出一个迷惑的单音节。
“云到底是永常麾下的主教,可能会受到制约无法出手。”
“而且「密涅瓦」到底是一员大将,想叫她停手,必须得做好准备。”
老者这一提醒,年轻人类方才反应过来,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跟在大步离去的老者身后。
“那老师,我们该怎么做?”
“去把老家伙们都叫过来。哦,如果有人比我们快一步——嘶……”
见老者突然停下步伐,年轻人类当即慌了神,连忙上前搀扶。
“老师你怎么……?”
话没问完,老者抬手示意止声。年轻人类当即收住话头,担忧地看着老者高抬起手臂,徐徐转向身后,最后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老师?”
“额,刚转身急了,扭到了。”
在年轻人类哭笑不得的神情中,老者短暂地别过头冷静了一会儿,就放下了手,执拗地孤身一人向前走去。
“欸,老师,要不要我背你啊?”
“算了吧你这小身板,还是快走吧!”
师徒间的打趣很快就被园林间的树叶吹拂声掩盖,可在这轻柔的风声中掺杂着一分细微的异样,就好像有人不断地往两张纸间吹气,发出曳曳低语。
不过片刻,这声音就消失了,转而有一道披着戎黑大衣的身影、从林间走出。漆黑帽檐轻抬之间,竟是露出副姣好女像。
少女向着师徒离去的方向望了片刻,就垂下一双乌黑眼眸,看向手中的小纸人。
这小纸人修地倒干净,边上一点毛躁也没有,只是这干净的白纸身儿上落下了几笔纷杂无序的墨点,叫人看了平白心烦。
尼刻盯了纸人一会儿,见小纸人挣扎地厉害,就干脆松了指尖,任祂一溜烟又藏入了林间。
……一只受到污染、无法进入轮回的光鳐灵魂。
透亮的乌眸缓缓扫过这清静林间,将那些隐藏着的光点粗略数过,尼刻一时竟觉得有些刺目。
末了,尼刻无奈合上双眸,轻呼出口气,就向着园林尽头的教堂走去。
她大概猜错了。
游岛的社会环境之所以如此稳定,可能并不是因为云主教的手段有多么高明。
也许只是一群高尚的怪胎凑到一起,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吧。
—— —— ——
“嗯,对,已经镇压完毕了。”
苍翠的山野上,几乎有半山高的鳐鲲长老趴伏在地,虚弱地呜咽着,偶尔晃晃脑袋,身躯上的无形锁链就会一紧,勒地祂浑身难受。
鳐鲲委屈,却不敢声张,生怕引来那正在地上画着什么的生灵注意,只能继续安分地趴着。
“啊?不会。虽然我不讨光之生物喜欢,但不至于下杀手。”
漆黑短靴踏过清扫出来的轨道,当再度踩上覆着光的地面时停下,足尖转向了外侧。
淡淡的光辉自足跟隐没,左手按着宽松黑衣,叉腰片刻,黑衣青年就抬手在空中写下一道光序,点了点将其送出。
黑夜之中,光序一鸣、光圈一亮,当即有无形的屏障升起,将鳐鲲长老围了个结实。
“放心,大的没动,小的我也没动。”
将挂在左耳的暗石拿下,用来固定的钩子慢慢缩回了菱形暗石中,又弹出了一个小小的通话窗格,抬起的大拇指已然悬在挂断按钮上面。
“我还有急事,更多情况还请神庙派光子来现场确认吧。挂了。”
不等对面挽留,漓利落挂了电话,挑开腰包把通讯器丢了进去。紧接着他又从腰包里翻出干粮,衔了片在嘴里就跳上水盘,匆匆向反方向飞去。
只留鳐鲲长老呆在纯净的光圈中,复杂地望着那离去的渺小身影。
希望现在还赶地上……
瀑布的声音逐渐近了。漓微蹲下身,扣住水盘的边缘,也不丢个烟花探探路,就直接急转而下,冲入了圣岛的地下石穴。
可他刚要调整方向,左侧手肘忽然被勒住,紧而爆发出一股巨力,猛的将漓拽向地面。
眼瞳睁大间,清澈的蔚蓝中晃过无机质的银。但当漓再回头看去,本应覆盖着白沙的柔软地面早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线晦暗天空与枯黄荒野的交界,以及交界尽头的一座庞大浮岛。
这是……游岛?!
急速下坠之间,漓咬牙张开右手,水团顶着狂风在他的指尖凝聚。可瞬间,有一道黑影再度缠上漓的指尖,硬生生将他刚凝聚起的元灵撕扯了干净。
但借此机会,漓也看清了袭击之物的模样。
那是一道漆黑锁链,气息和接触鸣藏时转接到身上的序一模一样。
虽然知道他和鹤子之间已经有了死仇,挑个自己疲惫的时机动手也不是没有预料到……
但漓的额前还是爆起了青筋。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妨碍我为有曰哥办事??!!
晦暗光圈自无机质的银眸中浮现,稍一旋转,正往上缠的锁链当即顿住了。趁此时机,漓探出左手握住锁链,指尖暗藏的水刃渗入其中。
锁链当即剧烈地扭动了起来。漆黑的文字闪烁着,刚凝聚出尖锐的锥子,恐吓般扬起、对准了漓的双眼。
却是骤然抽搐两下,溃散作无数扭曲的漆黑文字,于飘扬间化烟消散。
一团清澈的水困着一行细密的黑字,徐徐落在了扬起的手间。
五指虚虚收拢,漓在空中翻转过身,水团在他的手心逐渐膨胀。在被用力丢出的瞬间,水团彻底铺开,化作一道漆黑的传送门,将急速下坠的光之子笼罩了进去。
昏黄的房间内,骤然张开的传送门遮去了大部分灯光。众目睽睽之下,一道漆黑身影从中坠落,轻盈落在了祂们的桌子上。
短暂的静默中,黑衣光子率先抬起了头。见桌子周围是几个光之子模样的生灵,漓也不着急了,悠哉悠哉地就在桌子上盘坐下来。
漆黑的传送门没能维持多久,就开始迅速地向里收缩。一眨眼,狭小的室内又被昏黄的灯光笼罩。
无机质的银眸环扫,注视着这几个终于反应过来、警惕地向后退开的光之子,青年温和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晚上好啊各位。晚饭吃了吗?”
正面对着漓的光之子盯了他一会儿,谨慎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晦涩的音调一经出口,漓虽然依旧保持着微笑,但他的视线却逐渐冷了下来。
片刻,黑衣青年歪着脑袋,却是笑着又回了一个问题。
与那磁性清冷的声音一同灌入耳中的,是极轻极细微的清冽水流声。
“就是你们在妨碍我吗?”
*
冷白的灯散发着目眩的光晕。
透明水剑自颅后穿出,温热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