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神纷纷探寻四方神器踪迹之时,唯独江月蘅选择将自己封闭于幽冥殿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幽冥殿内,阴冷的风轻轻拂过他苍白的面庞,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仿佛在凝视着游青碧和映梦她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时间在这里停滞,外界的热闹与喧嚣与他无关。
若乐则坚定不移地守在酆都山界,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勾魂使者去通报,声音显得格外坚毅,身形仿佛一棵扎根于岩石之上的古树,任凭风吹雨打,始终屹立不倒。
映梦犹豫了几次,终于走进了江月蘅的寝宫,跪地道:“殿下,映梦有一事相求。”
江月蘅懒散地问:“什么事儿?”
映梦匍匐于地,低声道:“当年魔君之战,我奉命前去支援,却半路改道去救自己的孩子。幸得冥主搭救,才不至于堕入地狱。如今,勾魂使者也找到了最后一个因为我而死的天兵孤魂,让他能轮回转世。我想回到地狱,受我该受的惩罚。”
江月蘅冷笑一声:“你认为十八层地狱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一旦踏入地狱,将会面临无尽的痛苦,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但是,我想为我所犯下的错误忏悔,想能够光明正大地重新投胎,想还能有机会看到我的孩子。我恳求冥主能够成全我的愿望。”
江月蘅看着匍匐着抽泣的映梦,低声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地狱的刑罚,绝非你所能承受。”
听到这句,映梦心中了然,立刻抬起头,语气坚定道:“我想清楚了,谢冥主殿下成全。”
此时的江月蘅脸上的表情稍平缓了一些,淡淡地道:“你后悔过吗?你并没有成功救回自己的孩子……”
映梦摇了摇头:“他们都说,为了正义可以舍弃生命。我可以为了天下苍生无数次地舍弃自己的生命,唯独不能代替我的孩子做出选择,舍弃他的生命。”
第二天一早,出城的百姓就在白蒙蒙的晨雾之中看到了挂于城门上的十个安燕战俘的尸首。
血淋淋的脑袋被吊在铁链上,自城门上方悬空,随风摇曳,乱发迷住了死灰般的面容,只见得瞪圆了眼,如枉死的冤魂。
游青碧在院中听闻几个年幼的丫鬟怯声低语,面露惊恐,不敢再从东门出城。
沈路在军营之中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游青碧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内,闭门不见。
府中下人皆不知夫人发了什么脾气,不敢擅自揣度。
只见沈路端坐在石阶之上,了然笑道:“青碧,以前我们在栖山的时候,你也是这么不理我的。”
游青碧记得,他总是惹自己生气,于是也不允许姑姑留他吃饭,非要将他撵出去。
直到半夜他才悄悄撬锁进屋,去翻游青碧姑姑留给自己的食物,被游青碧逮个正着。
昔日记忆涌上心头,游青碧心里一软,总还是冷着脸开了门。
沈路进屋抱住了她,就见她一双哀怨的眼睛求着他道:“你不要杀人了好不好,城里到处都是她的画像,她逃不出去的,就算你不杀人,她也逃不出去的。”
沈路指腹轻抚过她的唇,笑道:“好,我答应你。”
晚饭之后,沈路再次被召入宫。
游青碧一整日都在翻箱倒柜寻找东西,秀秀不知她在找什么,便问道:“夫人要找什么?让奴婢们帮着找找好吧?”
游青碧却叫来姑姑,问:“姑姑,你还记得我们从栖山带了些什么回来吗?”
游岑笑道:“将军说什么都不用带,那栖山就剩下个空荡荡的房子。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的车,到这儿来的时候,什么都有了。”
游青碧垂下眼眸,轻声道:“我一样东西也没带吗?我那些首饰玩意儿呢?”
游岑笑道:“以前是有那些个小东西的,但现在您已经贵为将军夫人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早丢了。”
“丢了?我同意的?”
姑姑张了张嘴,慌张地起身道:“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大的东西是没有带,小东西到底有没有丢,我也不太清楚。”
等到游岑离开,游青碧又去了库房一趟。
里面堆积着太多的东西,她甚至无从下手,秀秀跟着游青碧第一次进入库房,瞪大了眼睛惊叹于将军府中居然有如此多的珍宝。
游青碧在库房之中寻找了许久,未曾寻得一件自己熟悉的东西,心里愈发不安,随手拿了一套金钗递给秀秀道:“你去把这金钗分给你房里那几个小姑娘,就说提前给她们的过年礼吧。”
秀秀喜笑颜开,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乘着秀秀离开,游青碧再一次悄悄离开将军府。
她偶然发现自己虽受过重伤,但竟能轻易地越过墙头,避开府中众人悄然遁入暮色之中。
她知道线香里有令人昏沉的药物,知道秀秀端来的鸡汤会令人疲软无力,知道姑姑每晚都会命人送信给远在战场的沈路。
她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恐惧。
她戴着纬帽避开大路,沿着小巷一路走到了城门。
城门上,赫然挂着丫鬟们口中的十颗头颅,死灰色的脸上双眼怒瞪,仿佛要将虐杀之人深深映入眼中,生生世世不得原谅。
有人从城门口经过,皆低埋着头,或捂着妻儿的双眼,胆战地排队等候着守卫兵的排查。
“闪开,闪开!”一个身着甲胄的士兵用佩刀驱赶着周围的百姓。
身后,两个身形高大的士兵费力推着盖着白布的板车过来,白布上血迹斑斑,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只余留一周灰白的脏污。
身着甲胄的士兵朝着城门上的士兵高呼一声,随即,伴随四周的惊慌尖叫和推闪,挂于墙头的头颅随铁链重重摔了下来。
板车上的人立刻掀开车上白布,又引来一片惊呼。
“喊什么喊什么!给我闭嘴!看到没有!若有私藏罪犯之人,下场比这还要惨!”
三个士兵熟练地捡起地上的头颅,再换上从板车上取下的更为新鲜的头颅,吆喝一声之后,铁链随即拖着头颅,缓缓升了上去。
还有血迹未干,自头颅蜿蜒而下,悬在半空低落。
游青碧垂头一瞧,地上已满是斑斑血迹,新旧交叠。
“你,干什么的!”她突被人一把掀开纬帽,先前大声说话的士兵怒目盯着她。
她取出腰牌,肃然道:“我要出城。”
那士兵一眼认出腰牌,立刻躬身引路,避开还在滴血的头颅,亲自送游青碧出了城。
她几颗头颅在脑中不断飘荡摇晃,她恨不得立刻去见沈路,质问他为何言而无信。正满心愤然,就听得“滋啦滋啦”的声音渐近,拉板车的士兵出了城。
她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三个士兵一路上说着荤段子,并未回到西郊军营,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下坡,绕过一片荒凉隐蔽的树林,进入了一个密道。
直到里面不再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游青碧才探身进了密道。
密道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路血迹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数行百余步,痛苦的哀嚎被风灌入耳朵,一声声扎入脑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怎么?还想让我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不成?”
既熟悉不过,又无比陌生。
游青碧浑身冰冷,无法呼吸,像是有人将她推入让人窒息的深渊。
她虚浮着朝前走,一步一步,直到眼前灯火通明,有人突然拔刀相向,掀开她的纬帽,惊呼一声:“夫人!”
沈路猛然转过头,脸上飞溅的血渍自左脸沿着鼻梁划至右脸,让他看起来如恶魔临世间一般。
地上,躺着数名早已不知死活的囚犯,唯有一人在血泊之中喘息着,被残忍地挖掉双眼,割掉了舌头。
沈路站于血泊之中,血沿着靴底蔓延而上,刺目而窒息。
她为什么会爱这样的沈路,她不该爱上这样的沈路,她绝对不会爱上这样的沈路。
可是,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呢,痛到声音颤抖无力:“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再杀他们的。”
他神色一慌,神色迫人,惊呼是暴怒道:“谁放夫人进来的!来人!把夫人给我扶好!”
两名将士顾不得其他,松开俘虏朝着游青碧走来,左右架住了她。
游青碧满脸失望:“沈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我受伤的那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路走向她,轻抚着她的脸,依然是清朗俊秀的少年将军:“你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这些不该你看。听话。”
她以为沈路会强迫自己离开这个血腥残暴之地,将她继续困在那虚幻的将军府之中,却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红色的液体。
看到瓷瓶的一瞬间,她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光。
她记得这个瓷瓶,她记得。
“你要杀我吗?”游青碧用颤抖的声音看着满脸溅着血迹的沈路,绝望而破碎。
沈路笑得虚伪而苦涩:“我怎么会杀你?我不会杀你,青碧,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杀你。”
他强行掰开游青碧紧闭的双唇,试图将瓶中的液体倒入她的口中。
不,不,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绝对不要吞下这瓶中之物。
她费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然而双手却被左右两人死死锢住,无论如何都脱不得身。
双唇紧咬,渗出殷红的血来。
沈路手中的力气愈发重,笑意却依然扭曲而邪恶:“青碧乖,不苦的,不是害你的东西,听话。”
不,不是。
她不要喝。
眼前的人不是沈路,他的沈路不会这样待自己。
她紧咬牙关,沈路面目狰狞,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的脸颊之中。
痛苦,窒息,游青碧几乎再也无力反抗。
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之时,紧握着的拳头中突然多了一个东西。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愤然一击,左右两人竟被一阵气浪振开,飞出几米。
连沈路都不由后退了几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游青碧。
惊魂未定的游青碧低下头一看,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几乎透明的剑。
剑身寒光四起,如上好的纯冰打造出的毫无瑕疵的雕塑。
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剑,看似冰冷刺骨,却与自己掌心温度无二,寒光也如缥缈的仙气,萦绕于她的手臂之间。
这把剑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心?
剑立于游青碧面前,随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发出幽蓝的光,渐渐展成巨大的屏障将游青碧护在中间。
她还呆愣着,就听“嘭”一声,沈路随身的佩剑已经砍入了屏障之内,只差分毫就要刺入游青碧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