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青碧缓缓抬起头，看见江月蘅站在木琊身旁正盯着自己，她立刻用手擦干眼泪，企图站起来。
江月蘅却突然坐在了她身旁，递给她一颗灵珠。
“说说吧，她跟你说了什么？”江月蘅道。
游青碧吞了灵珠，低声道：“她说我是凡人，就应该有凡人的生活，而不要异想天开，想要过上神仙的生活。”
江月蘅看着她柔弱却倔强的样子，面无表情道：“这是事实，难道也值得哭？”
游青碧摇摇头，沉默良久才道：“不是，是因为她说我不该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去做这些不该我做的事情。这些事情，不该由我这个凡人来做，不该让你们受非议。我始终不属于这里，始终要回凡界去。”
“要走便走，又有什么好哭的？”
游青碧坐在江月蘅旁边，看着远处的云霄低声道：“我带着好奇来这里，想给自己和姑姑寻一个长生的机会，见一见我在这里的神官姐姐。可受了轻视和偏见便拼命想要证明什么。我以为能博得他们另眼相看，可是，盛华公主说得对，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只会在意一件事，那便是我是个凡人。”
江月蘅微微低垂着头，沉声道：“是吗？我反而觉得她比谁都在意。盛华只是见识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承受苦难和挫败的能力，所以才会对你这个比她睿智勇敢的凡人特别在意，才会特意在你面前说这些。”
游青碧沉默不语，愣愣地看着江月蘅，觉得他太过反常。
他说什么？他说她比盛华公主睿智勇敢哎！
“怕受你影响的不会接近你，愿意与你成为朋友，那自然也做好了受非议的准备，你无需内疚。三界虽不同，但也并非界限分明，不得逾越。凡人能修仙，神仙能坠魔，神魔皆可轮回为人。三界的贪嗔痴相同、五逆十恶相同、三灾八难相同，也都是芸芸众生万物。”
“要证明自己能做到很多事情本就没有错，能不能被他们看见这不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你只需要做你觉得对的事情。你觉得这些事情有意义，它就有意义，你觉得无意义，再大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游青碧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看向江月蘅眼神里充满感激，好似看到了最好的友人。
她心情愉悦，心中的包袱突然就消失了：“我娘曾跟我说一个词，枯荣自在。我现在好像有点儿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江月蘅看着远处的云霄，沉声道：“对，枯荣自在。”
不知道是灵珠还是江月蘅的话，游青碧身上不那么痛了：“殿下伤好些了吗？眼睛还能看见吗？”
江月蘅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眼睛只是受伤了，不是瞎了。”
游青碧撇了撇嘴，又道：“看样子是好了。”
江月蘅道：“若乐说，你和东宁查到了落也的行踪。”
游青碧仰头道：“嗯，他大概是要去有水源的地方，所以向采珠精换了凝水珠。我们在若乐那里查了一下，查到了秘境这个地方。”
江月蘅目光一沉：“你们怀疑他在秘境？”
游青碧眨眨眼，语气有些不确定：“是有些怀疑，不过，也没有多大把握。若乐说那地方是为了防止我们闯入蜃气楼所建造的，就算闯进去也会被送出来。我想以落也的能力，应该是藏不下的。”
“落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弱。”
“啊？”游青碧十分吃惊。
江月蘅道：“落也在谏院一直藏匿着自己的能力，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神力低微的巡官，但我与他交手，却发现他深藏不露，神力了得。”
游青碧试探着问：“那我们可以去秘境看看吗？”
“怕是不行。”江月蘅道：“我身上的伤还未好，别说落也，现在怕连东宁都打不过。”
游青碧脸上露出的一丝担忧，她早该料到江月蘅的身体不会这么快便痊愈，立刻道：“我告诉了若乐，他一定会向天帝禀明这件事。想必天帝会派天兵前去查看。”
江月蘅许久未搭话，游青碧正不知他是不是打算让自己离开时，他却突然道：“你回神陵和伏岚说一声，今晚随我回幽冥殿一趟。”
“嗯？”游青碧瞪大了眼睛，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愣愣地看着江月蘅道：“回幽冥殿有什么事儿吗？”
江月蘅的眸光涣散，并无聚焦之处，只道：“神尊不同意轩辕族和冥界的联姻，轩辕族长便亲自来无稽山了。”
游青碧情绪复杂地回到神陵，刚和伏岚说了需回幽冥殿的缘由，就听伏岚长长叹了口气：“若轩辕明日真要嫁过去，那你该怎么办？”
游青碧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的不悦，拖着伏岚的手臂道：“我自然是回栖山或者回神陵陪你啊！这有什么？”
随后，游青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回到了冥界。
江月蘅朝丢下她朝冷泉的方向走去，随手脱掉了自己的外袍，映梦立刻上前接过外袍，担忧地问：“冥主的伤还在痛吗？”
江月蘅只答：“你去翻一下殿里是不是有几套女装，选你觉得好看的给游青碧准备好，明日我带她去无稽山。”
映梦不记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衣服，不敢多问，只道：“是。”
江月蘅走了几步，又才道：“照着冥后的制式来。”
映梦还在思考着去寻什么样好看的衣服，听到江月蘅这样一句话，混乱的脑袋瞬间清醒：“殿下，我们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衣服……”
江月蘅沉默了片刻，又道：“那待会儿我给若乐传个话，让她找邱英想想办法。”
第二日一早，游青碧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被门口的映梦死死盯着，一步步走近。
她不觉后背一凉，紧张地问：“你……你老看着我要干吗啊？”
映梦双手叉腰，绷着脸道：“冥主让我把你收拾干净，免得让轩辕族那些家伙小看了我们冥府。”
游青碧狐疑地看着映梦，带着几分不信：“我才不信殿下在意这些呢！他要是在意的话，先把他自己收拾好了再说。”
映梦一边拉着他，一边厉声道：“你要再这样说，我可要罚你了。”
一想到毕竟是要去见轩辕族长，说不定轩辕族长真能跟几个谏院神尊谈妥。
冥主跟轩辕夜月成婚的话，那自己肯定是要打包离开幽冥殿的。
走之前光鲜亮丽一点儿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乖乖地随着映梦进了屋，被拖着扒了一身的衣服，丢进水桶中，如浣洗衣服一般揉搓透了，几乎是掉了一层皮才从水里捞出来。
紧接着，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套在自己的身上，腰间的系带一勒，游青碧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然后又被映梦按在梳妆台前，用象牙栉将头皮都扯痛了，梳出一个堕马髻，插上白玉石榴花簪，鎏金葫芦银蓖，几只蝴蝶点翠钗，还有一只羊脂玉蝶恋花步摇。
“这套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啊？”游青碧一边紧蹙眉头，一边问。
“是你姐姐让若乐神君送过来的。”映梦解释道。
“难怪觉得眼熟。”游青碧表情狰狞地看着映梦还要朝自己的头上插发饰，立刻扶着沉重的头颅道：“别别别，我头要断掉了。”
映梦看了看，觉得还是缺了些什么，突然又从妆匣里去了一对白蛾耳环给游青碧戴上，这才稍微满意了些。将她的脸扳正，仔细瞧了一遍，又道：“别动，我给你好好描个眉。”
江月蘅不经意间推门而入，游青碧正闭着眼，微仰着下巴，像一个木偶娃娃一样一动不动地任由映梦给她描眉。
她的双唇绽放着玫瑰色的光泽，变得柔美和丰润。睫毛细长，如羽翼般微颤。脸上闪着细微的珠光，在不够敞亮的地府被柔和的烛光勾勒出温婉的线条。
她放在腿上的膝盖不经意地揉搓着，好似有些紧张，又好像在忍受着那种痒之感。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江月蘅站在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走过去。直到她突然睁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江月蘅才意识到自己无比渴望靠近她。
游青碧转过头看到江月蘅，平静的脸上立刻有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定要这样打扮吗？我脖子快要断掉了，我腰也要勒断了。”
江月蘅却道：“走吧，早些去了才能早些卸下这些东西。”
游青碧立刻起身，江月蘅的眸光一滞，脸上冷冽的表情稍纵即逝，转身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游青碧拖着长长的裙摆追上江月蘅，等离他近了，发现他虽穿着一身厚重的华服，但浑身寒气四散，一张本就苍白的脸上满是阴霾。
“殿下不高兴吗？”游青碧一手扶着重重的发髻，小心翼翼地问。
江月蘅答：“你看起来倒是蛮高兴的。”
“轩辕族长都来无稽山了的话，那谏院说不定会同意你和轩辕明日的婚事，我只要一想到希墨和盛华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特开心。”
江月蘅停下脚步，冷冷地直视着游青碧。
游青碧见四周的岩壁上开始结了冰霜，立刻道：“要是……要是你不想跟轩辕明日成婚，那……那我就……我就……”
游青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月蘅道：“你就说你不喜欢她好了。”
江月蘅伸出手，游青碧吓得紧闭着眼睛，后退了半步，才感觉他用手将自己耳旁的流苏理了理，声音冰冷地道：“你最好规矩一点儿。”
游青碧赶紧点头，半眯着眼睛见江月蘅已经走远了，这才跟了上去，不敢再说半句话。
无稽山上多了一些仙婢，看似轩辕族长已经到了。
刚走到白玉栏杆前，就听得熟悉的声音喊道：“青碧！青碧！”
然后，一个风驰电掣的身影突然站到了她的面前，理了理鬓间的乱发，一双蓝绿色的双眸忽闪忽闪地看着她道：“真的是你啊？怎么变成这样了？要不是你跟冥主站在一起，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游青碧扶着自己的腰，面露无奈：“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我现在浑身上下跟背了头大象似的，还的维持形象，连步子都不敢迈大了。”
“可现在倒真像个仙子了。”东宁嬉笑几声，看着始终和游青碧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江月蘅，低声问：“冥主干嘛要把你带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