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面,又过了一个半月,江月蘅端着一碗长寿面,脸上露了一丝的不悦:“下次不要写这些带汤水的东西。”
游青碧“哦”了一声,接过碗一看,面都坨了,面汤上的油薄薄凝了一层。她思索片刻,用双手手掌捂着碗,心中默念了一遍法诀。
碗里冒出了热腾腾的水汽,她睁开眼,得意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呼呼吹着热气。
江月蘅见她如此开心,问:“你们凡界,生辰之日要吃长寿面?”
游青碧点头:“谢必安告诉你的吗?”
“那今日就是你的生辰?”
游青碧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吞了面条道:“是在白露那日,应该就这几日吧,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反正我关在这里也不见天日,差几天也没什么,就当是今天好了。”
说完,游青碧突然问:“那殿下的生辰是多久?”
江月蘅眸色渐沉:“没有。”
游青碧吸溜了一口面,支吾道:“怎么会没有呢?”
“他们不记得了。”
游青碧怔怔地看着江月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凌厉锋利,眸光清冷,没有一丝的温度。
游青碧突然想起邱英上神曾说过的话,记起他被母亲抛下的事实,顿时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
话已说到此处,她只能尽力弥补,思索片刻,方又道:“那……就立冬那日吧,以后每年的立冬,就当是你的生辰。”
江月蘅却道:“拿来又有什么用?”
拿来有什么用?游青碧答不上来,只道:“我生辰那日会吃长寿面,爹爹会给我煮一个最大的鸡蛋,还会买牛肉,还会给我买礼物回来……我就很开心……他去世之后,就变成我姑姑给我买这些了。”
“倒也不觉得有多开心。”
游青碧又巴拉了两口面条,这才道:“反正我是很开心的。”
江月蘅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可惜今天没有鸡蛋,没有牛肉,也没有什么礼物。”
游青碧却不以为然,驳道:“殿下,我是在坐牢,能有一碗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又拍了拍一旁的包裹:“这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呢!”
江月蘅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让她开心。
游青碧取了一个枣泥酥皮胡饼递给江月蘅,和往常一样,以为他不会吃,便要塞自己嘴里,却听江月蘅道:“我没说我不要。”
游青碧“哦”了一声,赶紧递给了江月蘅,并解释道:“这个叫胡饼,里面裹着的是枣泥,甜口味的。还有咸口的花生味,也很好吃。”
江月蘅尝了一口,游青碧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想知道他喜不喜欢。可他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一整个胡饼。
游青碧有些失望,整理好包裹,打算开始今天的修炼。
江月蘅却道:“仓廪族的族长和南溪三部首领被行刺,南溪三部首领遇害,仓廪族的族长已昏迷数日。”
游青碧记得,希墨的母亲是昌明在启苣收服妖兽时救下的仓廪族长之女,被昌明带入无稽山,身居妃位,先后生下了七个子女。但除希墨之外皆未能活过周岁,她也因郁结于心,早早离世。
“是和希墨有关吗?”
江月蘅道:“仓廪族长希望希墨能成为太子,但立太子这件事一直被谏院和天后压着。于是,仓廪族长领着南溪三部首领一起上无稽山给天帝施压,刺客便是他们来的途中对仓廪族长下手的。”
“那刺客抓到了吗?”
“死了,当场毒发身亡。都是青丘黑狐,天后亲族。如今仓廪族咬定是天后所为,南溪三部众将士在无稽山下集结,要天帝和谏院给个说法。”
游青碧有些不明白:“天后不可能让黑狐去刺杀他们,留下这么大的证据。寒燮的事情在天后眼里还有一丝转机,落也如今也可能是海妖的孩子,那天后就可以给寒燮翻案,保住他太子之位。如果这时候贸然行动,落下把柄,一定会牵连到寒燮。她不会这么傻的。”
江月蘅道:“是仓廪族自己做的。寒燮刚出事时,仓廪族长就已经开始谋划助希墨夺太子之位了。他们培养了一批暗卫,我本以为他们会假意行刺希墨,想不到竟然是牺牲南溪三部,拿自己做赌注。”
“你怎么知道是仓廪族自己做的?”游青碧略是迟疑,又问:“你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江月蘅道:“如今最想抓到寒燮的,是希墨和他身后的仓廪族,派知陌盯着他们,比四海八荒到处去找要强得多。”
这样一说,游青碧又想到,堂堂一个冥主,能使唤的不过是知陌和赫图,还有一只叫木琊的神兽。
“你嘴上说不关心无稽神宫的事,但你还是想捉到寒燮。”
江月蘅道:“相比寒燮,我更想尽快捉到落也。”
“为什么?”
“弦音自小将寒燮当作太子培养,虽狂妄跋扈,行为卑劣,但不会做出制造怨气这样的事情。落也不同,他不但隐匿了自身灵力,藏身谏院,还与妖族勾结,更想要用殊时鬼夺回悟海神宫。他在云松神尊身边多年,少有行踪,根本无从查起。”
游青碧恍然;“那你还查到了什么?”
“寒燮在良邴的旧部因不服由希墨掌管,消极怠工。希墨斩了七名大将,看似收服了他们,实则这些旧部另有打算。”
“他们心里还是不服的?”
“这些旧部是寒燮一个个从极地挑选来的,不会轻易听命于希墨。如今希墨逼得极了,只会让他们心生反叛之心,断了天族在良邴的控制。”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办?”江月蘅冷笑一声,缓缓道:“这些事情跟我无关,我不过看个热闹。跟我有关的,只是落也制造出来的那些怨灵而已。无稽山于我,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游青碧习惯性地咬了咬唇:“你不会的。”
“我怎么就不会了?”江月蘅转头,冷眼瞧着她。
“反正你就是不会。”游青碧斩钉截铁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厉害而已。”
江月蘅的脸色变得阴沉,游青碧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陆棋呢?他能不能成为太子呢?虽比不上寒燮和希墨那般有能力,但我觉得大家好像更喜欢他。”
“因为他是谏院硬塞给天帝的妃子所生,母亲身份低微,常年装病不肯回无稽山,他跟他娘一样不争不抢,对谁都没有威胁。”
“所以,太子之位还是会落在寒燮和希墨手中,对吧?”
江月蘅沉默片刻道:“又或者,这三界大乱,易主了呢?”
他说着,嘴角竟有了一丝弧度,游青碧惴惴不安地看着江月蘅嘴角一抹似有如无的笑意,攥着手道:“到时候一定又是腥风血雨,三界不得安生。”
江月蘅起身就要离开:“你一个凡人,管好你自己便是,实在用不着担心谁来当这个太子。”
游青碧愣愣地看着江月蘅随着幽蓝色的冥渊之火消失在黑暗之中,突然想起今日居然没有上课。
她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骂了句:“你是不是傻了!”
她静静地听着,四周再无声响,想起今日的聊天,觉得难道是因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所以他才破例不用修炼吗?
还是他也累了,只是想找个地方,坐着聊上几句话呢?
之后的两次见面,江月蘅再也没有和她说关于寒燮和落也的任何事情。游青碧也只知道,他们都还藏着,没有被捉拿归案,也正因此,弦音一口咬定海妖的孩子是落也的,在另立太子之事上横加阻拦。
江月蘅依然冷厉,对游青碧毫无怜惜,严苛到游青碧觉得那一次和自己长谈的不是他。
她如今已经开始修炼对抗之术,比之前简单的自保难了不少。游青碧天资有限,没办法像最初那般顺利,被训得狠了,还要红着眼哭哭啼啼,一副被虐待被欺负的模样。
每到此时,江月蘅的训斥便停了下来,想要就此作罢。
可她只会哭一会儿,然后很快把哭声咽下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接着练。
最后,便又和往日一般,顾不得一身的汗渍,在纸上写写画画,求着江月蘅下次来的时候带吃的。
江月蘅问:“刚才气呼呼的架势哪儿去了?”
游青碧却是一笑:“我可不要把自己气死了,我都熬了大半年了,要是气死了多划不来。”
他永远猜不到眼前这个凡人脑袋里装的想法。
临走时,游青碧突然喊住了他,在自己的床铺里翻找了一阵,蹦蹦跳跳地站在了他面前。
“送你的。”游青碧伸出拳头,手心向上,在他面前展开。
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石头上,被她用小刀刻了一个小人。
江月蘅看向她,问:“这什么?”
游青碧将那石头拿出去,让他看得更清晰一些:“像不像你。”
江月蘅实在是看不出那是谁,沉默良久,憋出一句话:“不要。”
游青碧撇了撇嘴,略显不悦,却也像早已预料到了一样,将那扁平的石头放回了自己的床边:“不要拉倒。”
“为什么要送给我?”
游青碧一边打开江月蘅带来的包袱,一边道:“立冬你生辰呀。”
江月蘅想起上次游青碧曾自作主张,将立冬那日作为他的生辰。
“上次教你的口诀都学会了?”
话音刚落,游青碧一掌就劈了过来,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直击江月蘅的胸口,在已经碰触到江月蘅的衣襟时,那股力量却毫无阻力地继续朝前。而江月蘅则侧身,顺势将游青碧的手肘一推,游青碧整个人就被带了出去。
游青碧在空中急转翻身,手中碎石如飞溅的银针一般朝江月蘅刺来,江月蘅单手一挥,一股气流喷涌而出,碎石撞在气流之上,四散于石壁之上,火星四溅。
游青碧突然闯入气流之中,招式诡谲多变,脸上带着必胜的神情,在狭窄的过道上连连进攻,逼得江月蘅疾退了几步,一个站定,双手结印,一掌挥去,才将游青碧重重摔在了地上。
游青碧趴在地上,紧咬着牙不肯起来。
江月蘅走到她面前,俯视着一脸不悦的人,道了句:“还行。”
游青碧生着闷气,从地上坐起来,抱着双膝恨恨道:“反正就是赢不了你。”
江月蘅觉得好笑:“你学了一年,就想赢我?”
游青碧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埋怨道:“我打是打不过你,那我就想着总能智取呀,结果还是不行。”
她鲜少有这般垂头丧气的时候,江月蘅沉默了片刻,又道:“下次,我让赫图来,你可以试着对付一下他。”
游青碧双眼一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