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蘅愣住了。
游青碧也愣住了。
那女孩瞪着双眼,龇牙咧嘴地看着游青碧道:“都怪你!我升不了仙了!我升不了仙了!”
说完,那女孩竟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游青碧半张着嘴,用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还未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便见那女孩突然站起来朝着原路跑。
“你要去哪儿?”游青碧追上前。
那女孩不回答,拼命朝前跑,游青碧一边追一边问:“你要回去?你疯了吗?”
那女孩一边跑一边道:“你别妨碍我!我绝对不能放弃这次升仙的机会!”
游青碧抓住那女孩,任凭那女孩如何挣扎都不松手:“谁告诉你,你把自己烧死了就可以成仙了?”
那女孩喘着粗气,哭丧着脸道:“大师说了,我的生辰八字是注定要成为祭品献给冥王的,只要我进了地府,留在冥王身边,我一定会成仙的。”
游青碧表情怪诞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一脸冷漠的江月蘅。
“我跟你说,你要是死了,阴间的勾魂使者马上就会来去地府,但是呢,那时候你已经没有七魄了,就是个飘飘荡荡的鬼。得到地府十殿才能看到自己的生死,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坏事,然后十殿阎王再给你指个路,看你是在地狱受刑还是转入轮回还是飞升成仙。跟你烧不烧死自己毫无关系,跟冥主喜不喜欢你也毫无关系。”
“你怎么知道?”那姑娘哭哭啼啼一脸不信。
“因为我是……我是……”游青碧说着,突然双眼翻白,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
女孩吓得后退了几步,江月蘅闻声上前,游青碧突然从地上飘了起来,双眼紧闭着,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天突然黑了下来,狂风大作,漫天飞沙吹得那女孩睁不开眼。眼前的游青碧悬于空中,浑身发光,她缓缓睁开双眼,厉声呵斥道:“凡投胎为人者,乃前世因种今世果,需行善积德除业障阴债,阳寿未尽而自裁,必坠入地狱血海,恶孽缚其魂而不得停歇。”
张嘴的是游青碧,但那声音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女孩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问:“你是……是谁?”
“我乃冥界之主,受此姑娘所托,现身于此,劝你释去执念,好生为人。”
那女孩愣愣站在原地,听游青碧说完,天渐渐亮敞起来,风一停下,游青碧的身体突然从空中落下,摔在地上。
“哎呀!”游青碧睁开眼睛,捂着头问:“我怎么摔地上了?”
女孩脸上惊骇的表情还未消失,盯着游青碧问:“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游青碧站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风沙问:“怎么了?”
女孩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月蘅,指着游青碧问:“你看到了吗?”
江月蘅看向一脸茫然的游青碧,面无表情:“看到什么了?”
那女孩从地上爬起来,竭力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可越是这般,越是慌乱,语无伦次道:“那我怎么办,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游青碧的眼神变得温柔,她蹲下身轻声问:“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女孩紧闭双唇忍住哭意,拼命点头。
游青碧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豆子递给那女孩:“你先去置办一些大件的东西,换了铜钱再去买吃的。不然路上漏了财,怕遇到歹人。先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将来不管做什么都有力气。知道吗?”
那女孩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银子,张了张嘴,半晌才瞪大了眼睛问:“你……你是神仙吗?”
游青碧忍俊不禁,摆手道:“不是,这钱可不是我送给你的啊,你记得有了钱就还给我。”
“我……我怎么还给你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青青。”
“好了,我记住你名字了,将来一定会找你要这笔钱的。”她伸手将女孩的碎发拨到耳后,对她道:“命是最重要的,要好好留着,不可以随意丢掉,知道吗?”
“谢谢姐姐。”那女孩连磕几个头,这才在游青碧的帮助下,将银豆子分开藏在衣服里面,千恩万谢地离开。
游青碧颇为得意,回头对身后的江月蘅笑了笑道:“我厉害吧!”
江月蘅道:“你不过也是拿无稽山的金银作自己的功德而已。”
游青碧表情极其严肃,正声道:“我没有拿没有偷,是我帮仙婢清洗仙池,她们给我的报酬。”
江月蘅斜视一眼:“连小小的仙婢都能使唤你,你当真不给桃佩上神留点儿颜面。”
游青碧恨得咬牙切齿,又碍于还得江月蘅帮忙,只好道:“小时候我娘就告诉过我,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所以,您不用担心。”
大概是太过激动,后脑勺痛得厉害,她这才顾不得跟江月蘅争辩,捂着自己的头,面目狰狞地道:“疼死我了。”
江月蘅径直朝前走,游青碧一边咧嘴抽着气,一边跟上他。
余光之中,江月蘅见她脸上还留着手指印,开口问:“被人打了,为何不还手,还要救她?”
游青碧道:“你不是也被我打过。”
说完立刻悔不当初,解释道:“她看样子也才十多岁,我何必跟这样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你不是也没计较嘛。”
“倒不像你睚眦必报的性格。”
游青碧瞪着江月蘅道:“我对你们天上的神仙特别有意见,所以睚眦必报,我对我们凡界百姓一点儿都没有意见,所以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什么意思,你们神仙懂不懂……”
游青碧在江月蘅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语气轻快得意,藏不住刚才救下那姑娘的喜悦之情。
江月蘅一言不发,却也未阻拦,随她一路唠叨着。
他们很快潜入了密函中余锦的兵部侍郎萧思源的住所。搜寻一阵无果后,游青碧颇为无奈,问:“要不,我们把萧战廷捉来问问吧?”
游青碧蹲在地上,抬眼看着江月蘅,见他走到了角落的炭盆旁,伸出手,炭盆里的灰烬四处飞旋上升,很快,就有无数的黑点在空中排列成了文字。
“阅后即焚,我怎么忘记了这个!”
“拿纸来。”江月蘅道。
游青碧立刻取了纸上前,那些如水波荡漾的字体便落在了纸上,还原成了一封封的密函。
游青碧将它们尽数揽入怀中,一张张地翻看。
她看得极其认真仔细,仿佛孤身一人。江月蘅坐在一旁,任她一字一字地看着,偶尔皱了眉,抬头思索片刻,又很快低头继续翻找。
过了许久,突然眼睛一亮,举着其中一张道:“找到了!”
游青碧仔细看了几眼,疑惑道:“上面的私印是顾言的不假,但是……但里面的字不是顾言写的。”
“不是他亲手写的而已。”
游青碧将几页密函认真看了又道:“顾言是一名武官,不会学文官那一套说辞。通敌这样的大事,就算他身边有知晓此事的人,也只能是和他一起同生死的副将,不可能找一个文官来代笔。”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了铃铛声,随后,两个谏院巡官突然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冥主殿下。”神官们没想到见到的是江月蘅,面露胆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犹豫再三,才上前行礼:“您……怎么在这里?”
江月蘅右手一挥,他们面前便多了一块玉牌。
“原来是天帝密令,我们并未知晓此事,请殿下恕罪。”
江月蘅道:“刚好有件事问你们。”
“请说。”
“平日和落也一起巡查的是谁?”
两位神官似乎都不太清楚,其中一位神官思索一阵才道:“落也资历尚浅,所以谏院很少安排他下界巡查,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在云松神尊住所。”
“去年的巡官比试,他名列第几?”
另一巡官道:“好像是倒数吧?反正名字在我后面。”
“好,知道了。”江月蘅道。
两位神官离开,游青碧问:“你问比试干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
游青碧不信:“你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还随便问问,我才不信。”
江月蘅道:“当年悟海神宫内乱,他是唯一一个阻止自己父亲和利裴拉夺权的世子,又在落漈待了那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回来,我不信你能从他手里活着。”
“那……”游青碧有些疑惑,“那你是说他装的?”
江月蘅不回答,又道:“走吧。”
游青碧道:“我去找安燕的朋友,她是安燕的将军,我把这个东西给她,这密函由她交出去会更有说服力。”
“安燕的将军?”江月蘅问,“你什么时候连安燕的人都认识了。”
游青碧道:“在路上认识的,她也不喜欢两国交战,所以我挺喜欢她的。”
江月蘅微微抬了眼,顿了顿才道:“你不喜欢栖山上那个家伙了?”
游青碧一愣,突然就笑了:“那将军是女的,我说的喜欢,是女孩子喜欢女孩子的喜欢。”
说完,游青碧突然笑出了声:“你以为她是男的?将军也可以是女孩子呀!”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密函藏好了,然后敛起了笑意,郑重地向江月蘅行了一礼:“游青碧谢谢殿下,还请殿下照顾好我姑姑,我送了东西,立刻就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御风摇摇晃晃离去。
周慈到密令,官复原职以对抗突然攻打安燕的萧战廷。
萧战廷几次攻城而不得,只得先行休战。周慈的部队伤亡惨重,援兵久久不达本已是强撑着,又听闻鹿浦即将迎战,援军改道西行,士兵士气大减。
奋战一天一夜,周慈先打了个盹,又喊人抬了桶冷水,正淋着水冲洗身子,身后突然就窜出个人影。
她抡起水桶就砸了过去,却听到一声熟悉的语调:“别动手,别动手,是我。”
周慈一瞧,居然是一身男装的游青碧。脸上溅了一脸的水,正气呼呼地抹了脸,埋怨道:“你那么凶,是不是个女人啊!”
周慈半裸着身子,瞧她一脸狼狈,笑道:“要不衣服脱了,一起洗?”
游青碧瞪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这东西打湿了,我可就要幸灾乐祸了。”
说完,她将一叠书信丢到周慈的案几上:“手擦干净了再来拿。”
周慈狐疑,却乖乖擦干身体套了衣服才取了桌上的密函,仔细看了好几次,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半晌,才问游青碧:“你哪儿找到的?”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把这个交给你们皇帝就行。”
“你为什么不交给你们皇帝?”
游青碧不能说,只道:“如今还不知到底是谁和余锦暗中往来,
所以这个东西还是要给信得过的人。”
周慈道:“你信不过你们皇帝,你信得过我?”
游青碧点头道:“咱俩可是互相饶命的关系。”
周慈想笑,又怕扯到伤口,强忍着笑意。刚要说话,帐门突然被掀开,还不等游青碧回过神,一个巨大的毛毯就将她整个人盖住了。接着,周慈压在她身上,轻声道:“别说话!”
进来的副将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呆站在那里,不知是退还是不退,便听周慈喊道:“滚出去!”
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出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等周慈起身,游青碧立刻掀开毛毯,一阵恶心道:“臭死了!”
周慈咧嘴一笑,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游青碧道:“待会儿整个军营都知道有个小白脸跟我睡一个床上了。”
游青碧瞪着她,给了她一拳道:“你还笑。”
周慈故意搂住游青碧,道:“等天色暗点儿,本将军送你出去。”
“不用,我来去自由。”游青碧道。
周慈半眯着眼睨她:“来去自由?那你得多来这儿看看我才行。”
游青碧嫌弃地扔掉毛毯,起身道:“看我心情吧。你好好把这些东西收着,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
周慈一边将案几上的密函收起来,一边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得到的,不过我还是信得过你,放心好……”
待周慈抬起头来时,游青碧已经不见了。她起身走出营帐,放眼望去均不见游青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