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明日再做的事情,游青碧便准备先将蟠桃带给姑姑。
好在江月蘅并未为难,跟着她一起到了栖山。
游青碧一路飞奔,偶遇了好几个乡民。
到了栖山半山腰上的一间茅草房前,游青碧连栅栏都没有开,一跃进屋,大声嚷:“姑姑,姑姑,姑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模样的妇女挽着袖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还没站稳,便被游青碧一把搂住了脖子,整个人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哎哟,你这孩子要撞死你姑姑呀!”
游青碧将自己的脸在姑姑脖子上蹭了又蹭,这才从她身上跳下来,眼眶红润,掏出怀里的蟠桃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不是路上摘的吧?”姑姑一脸嫌弃。
游青碧瞪大了眼,愤愤然压低了声音道:“这是蟠桃!天上的蟠桃!吃一个一百岁的蟠桃!跟山上的桃子可不一样。你瞧,三个呢!”
“你吃了没有?”游青碧得意扬扬地笑道:“吃过了,我吃了好几个呢!”
姑姑接过那桃子,仔细看了又说:“我还以为跟我们这儿的桃子不一样呢,瞧着也没多稀奇。”
“除了长得一样,其他可是半点都不像。”游青碧说完,这才想起江月蘅在后面,急忙又道:“啊,对了,我有个天上的……朋友也下来了。”
游青碧转身刚要走,又想到了什么,在姑姑身边低声说:“天上的神仙,性格有些古怪,您可千万别跟他计较,也不要惹他生气,我们让着些他。”
说完,游青碧跑去开栅栏门,姑姑这才看到随后而来的江月蘅。
他一身的粗布衣衫,却冷冽如霜,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孤独与疏离。嘴角紧抿,周身环绕着一种几乎可以触碰到的戾气。
“大人从远方来,辛苦了。”姑姑笑了笑,“我去烧些水来。”
“不用。”江月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语气冷淡而疏离,言辞简洁明,令人畏惧。
“姑姑不用管他。”游青碧拉着自己的姑姑就朝屋里走去。
江月蘅看得出游青碧很高兴,给自己端了椅子递了茶水之后便非得赖在她姑姑身后,跟她讲在无稽山见到的一切,叽叽喳喳闹得厉害。
游青碧家在鹿浦一个叫栖山的半山腰上,算上前院大概只有幽冥殿一小半那么大。院中有二树,大得那棵是粗大秀挺的梨树,另一棵在它身边显得娇小敦实的是桂树,皆是满树绿叶郁郁葱葱。梨树疏影横斜下置着一个吊椅,桂树下摆着一方矮几,两个小凳。
被姑姑训了几句,游青碧这才坐在那里剥豆角。
见江月蘅抬头望着院子里的树,游青碧道:“这棵梨树据说是我娘刚下界的时候种下的,这棵桂树呢,就是生我那年种下的。所以,一棵已经有二三百年了,另一棵才十八年。”
见江月蘅不语,径自朝着院子外面走去,游青碧急忙问:“你要去哪儿啊,马上要吃晚饭了。我姑姑正忙着给你做好吃的呢,你多少得吃点儿吧。”
“不用。”江月蘅依然冷声回应。
游青碧将手中豆角一丢,敢怒又不敢言,只低声嘀咕着:“你们神仙能不能懂点儿礼数?”
江月蘅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游青碧,不缓不急道:“冥府神官都身负重罪,不是善类,自然不懂什么礼数。”
游青碧没想到这般嘀咕也被他听到,后脊发凉,立刻闭了嘴。
等吃完了饭,游青碧收拾好饭桌出来,江月蘅正站在院中看着啃骨头的木琊。游青碧急忙上前几步,义正词严道:“您应该是不会睡我们这个凡间的小房子啦,所以您看,您是回幽冥殿,还是去找土地公寻个住的地方呢?”
说完,游青碧伸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江月蘅走到了梨树下,伸手施法。
院子里的碎石枯叶纷纷避让,连游青碧矮几上的茶壶都如同长了脚一般滚出了围栏。游青碧忙着追自己的茶壶,等回过头,眼前的梨树连同吊椅都已经消失了。游青碧愣在围栏边,突然看见木琊从空中探出半个脑袋,她这才知道江月蘅用了屏障。
江月蘅抬着头看天上的月,问:“这些是什么声音?”
游青碧细细一听,原来是一些虫鸣和蛙叫。
“一些虫子而已。”游青碧说完,惊呼一声,“你不会连这些是虫子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游青碧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竟发现自己不要命了,居然敢笑他。笑声戛然而止。乘着江月蘅还未发火,踮起脚尖快速跑回了房间。
游青碧刚跑进房间,就见有三个黑影拉得老长,沿着小道一路小跑过来,高呼:“青碧,游青碧!”
“我在呢,我在呢!”游青碧从房间里跑出来,冲到了门口对着那三人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白牙,连身体也止不住跳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先跑进院子的男子问。
他一头高马尾还在左右摇晃,一脸藏不住的笑意,因为一路跑上山,额头上尽是密实的汗珠儿,肩膀因喘着气而不断起伏。
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哥,你跑那么快我们跟不上啊!”
顺着男声望去,便是位和高马尾男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
高马尾的男子回头看着落后的两人道:“那是你们走太慢了。”
那人索性不走了,等着更为落后的女孩子,嘴里不乐意道:“走?你那是在飞好不好,小啾,你不知道,沈路一听说游青碧回来了,饭都没吃完,丢下筷子就要来找你了。”
叫小啾的姑娘笑了笑,慢慢追了上来:“就是,沈大哥你要去就自己去呗,非得拉上我们。”
站在游青碧身边的男子仰着头质问另外两人:“青碧走那么久了,你们都不想她啊?”
游青碧听他们一人一语,等三个人都进了院子,拿着筷子朝着他们一人敲了一下脑袋:“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碗筷,再吃些。”
四人吵吵闹闹走进厨房,游青碧走在最后,回头看了江月蘅一眼,见他闭着眼大概是懒得见这些,便匆匆跟着进了屋。
几人吵吵嚷嚷冲进了房间,游岑见到他们很是高兴,赶紧挪了桌椅出来围坐一起。
沈大哥将屋子环顾了一圈,小啾见他欲言又止,只好自己开口问:“青碧,我听沈二哥说你跟一个男的一起回来的,是谁啊?怎么没看到呢?”
游青碧一口饭差点儿噎到,立刻解释道:“哦,我打工的地方的少爷,说是没来过我们这儿山上,非要来看看,吃不得苦,爬到一半就灰溜溜回去了。”
小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说:“哦,我还以为……”
“不准乱以为啊!”游青碧瞪了一眼小啾。
一旁的沈家老二插嘴:“我们乱以为不要紧,要是我大哥乱以为就不好了。”
游青碧耳根微红,心跳也快了些,立刻开口对沈家老大道:“沈路,你快管管你家老二。”
沈路笑着一拳打在了自家弟弟身上。沈乔被打得痛了些,愤愤然道:“哥,你过分了啊!”
饭后,游青碧去屋里翻了一下土豆和红薯,再抱了一堆柴火在院子里支了起来。
沈路取了火折子将它们点燃,小啾接过了游岑手中的碗筷,又跑到桂树前摘了一些桂花放入酒中,支起架子热酒。
很快,整个院子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橘色光晕,光影随着篝火的摆动跟着晃动。游青碧蹲在篝火旁,歪着脑袋调整酒壶的位置,火光将她的脸照得通红。
等酒温热之后,她倒了酒给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人。
院中的桂花正是开得繁盛之时,有阵风吹过,带着香气簌簌落下。火烧得越来越旺,便偶有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溅起的火花在篝火四周如扑火的飞蛾闪烁。几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沈家兄弟对山下的世界很是好奇,游青碧编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到最后颇有些江郎才尽,只得拉着姑姑道:“姑姑,你唱首歌吧。”
游岑摆手说:“不行不行。”
“游姨,唱一个吧,唱一个吧。”小啾撒娇,也伸手去拉拽。
沈路也附和道:“游姨,好久没有听你唱歌了。”
游岑勉为其难地答应唱,游青碧便蹦蹦跳跳进了屋,一会儿便取了琵琶出来。
游岑润了润嗓子,用指尖轻轻划过琴弦,便听到婉转漂浮的琵琶声传来,融入飘散的灰烬之中,融入秋风凉意的轻拂之中。
不过两三句,游岑突然住了口,一手按住琴弦,笑着道:“今天你们都在,我换一首欢快一点儿的歌。”
说罢,游岑将杯中酒饮尽,听得“哗啦”一声,琵琶声急促了起来,游岑脸上露着笑意,脚尖打着拍子,声音也变得明亮喜悦。
“桥上撑伞问船家,来自吴苏可有谁,忽见船上孤身客……”
游青碧看着自己姑姑,撑着下巴傻笑一阵。小啾突然站起来拉起游青碧,挽着游青碧的手篝火旁边扭动舞来。
两人并无跳舞的天赋,也比不得舞坊歌舞伎分毫,只是伸手绕着篝火随意比画,偶有几个动作撞在了一起,自己也要哈哈大笑。
火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极长,便见地上几个细长影子在不断摆动着,偶尔叉腰相互勾在一起转圈,偶尔你推搡一下我,我顶撞一下你。
游青碧眼中有燃烧着的火光,有因大笑而溢出的泪水,有细长密实的长睫倒影,跳得累了就坐在地上,用木柴从火堆里掏出红薯,尖着手放在嘴边吹凉,被烫急了又丢在地上任它滚远了。
游岑有些困,返屋里去休息了。
小啾起身拉着沈乔道:“沈二哥,我们再去地里挖几个红薯来。”
沈乔道:“这不还……”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小啾对自己挤眉弄眼,立刻明白,从地上蹦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走走走,走走走。”
游青碧仰着头看着沈乔和小啾的背影,一脸窃笑地看着沈路问:“你弟弟是不是喜欢小啾呀?”
“你才看出来吗?”沈路直直盯着游青碧,双眼倒映着火光闪烁。
游青碧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避开他的眼光,拨弄着柴火道:“你俩是双生子,你当然知道他怎么想的。”
沈路一下蹿到游青碧身边,离她很近,从怀中掏出一支素色的木簪子道:“年前就说送你,谁知你走得急,也没见上。”
雕的是一只胖嘟嘟的兔子,敦实可爱,尾巴上海挂了几颗小小的珠子,轻轻一晃,便发出细小的碰撞声。
“有进步!”游青碧道,“比去年那个葫芦好看多了。”
沈路笑了笑,取过她手上的木簪子道:“我给你插上。”
原本每年都如此,可这一次,游青碧突然朝后退了退:“不用了,太晚了,马上就要睡下了。”
沈路突然被拒,一时不解,浓眉紧拧,又见她似乎在避开自己,心中生出一些异样的情愫来,开口道:“青碧,我……我们成婚吧……”
游青碧咽下嘴里的食物,瞪大了眼看着沈路:“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