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听完吉野顺平方才的话语，真人只是笑了一声，灵巧地跳掉吊床上。

“所以，顺平的意思是说，我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的术式吗？”

吊床上放着柔软的枕头，真人靠在那儿翘着二郎腿晃着吊床，随意地把书本耷拉在腿上，一只手翻着书，另一只手拿着汽水。

吉野顺平闷闷地应一声，手上的汽水正滋滋冒着气泡，他没胃口喝。

真人比他想的还要游刃有余。

倒不如说，这个状态的真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灵魂变化。对于此刻的真人来说，灵魂里有血肉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猜测，之前的真人对灵魂改造感到慌张，应该是担心变成人类后身体变弱，等发现改造后会变得更强之后，真人便没有任何抵触之意。

吉野顺平自嘲一笑，他望着吊床上的真人，对方与初见时完全不同，他内心涌出难以言喻的惆怅。

可他有什么资格惆怅呢，他才是变化最大的一位。

已经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

这样就好。

“顺平是怎么理解灵魂的？”真人对吉野顺平的说法存疑，根据短时间与对方的相处，他不认为对方有这个能力。

灵魂改造说白了就是他的术式“无为转变”，这不仅仅需要看到和触碰灵魂那么简单，还需要理解灵魂。

如果吉野顺平真的会熟练使用这些术式的话，那也不至于无法抑制那些外泄的咒力。

吉野顺平一眼看穿真人在想什么，真人放松状态下意外地好懂。

当真人嘴上顺从他时，就是在敷衍或者另有目的。提出反问时，就说明对方不相信那些话。赞同的时候，则会仔细思考是否可以用于战斗和实验上。

“我不理解灵魂。”吉野顺平看着前方清澈的流水，水面上单薄的身影很快被水流冲散。

真人合上书，把喝完的汽水瓶放在袋子里，手上继续翻着书页。

他不紧不慢地说：“灵魂会代谢能量，不论是人类还是咒灵，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一切生灵，都会产生灵魂代谢。生物的灵魂代谢有两种，一种是肉I体上的刺激，另一种则是精神上的刺激。这些刺激没有人类眼中的好坏之分，就只是普通的生物反应而已。”

吉野顺平静静听着，他坐在墙边，视线落在角落里被真人胡乱丢弃的人偶，残存的灵魂微颤，发出微弱的声息，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这是真人所说的灵魂代谢吗？

“既然是灵魂的话，那咒灵也会有灵魂代谢吗？”他问。

“咒灵的代谢与生物不同，举个例子来说，生物的代谢像肉I体减少的生命值，咒灵的灵魂代谢更像是把容器里的水倒出来。”真人说：“那些咒术师普遍认为，咒灵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

高专的教科书上确实是这么记载的，吉野顺平思忖片刻，问：“那其他生物的负面情绪咒灵也能吸收吗？”

真人打了一个响指，“这就是只有感知到灵魂才能理解的问题了。”

吉野顺平思考之时，真人翻下吊床，捡起角落的人偶坐到他身旁，把人偶放在对方手中。

“你能感觉到吧，这里面的灵魂代谢。”

“……嗯。”吉野顺平握着人偶时，鲜活跳动的灵魂令他想起之前那位母亲灵魂，很神奇的是，他没有想象中的难过，灵魂的重量轻了一些，他轻松不少。

“你吸收了负面情绪。”真人莞尔一笑，解释道：“这只人偶是强I奸I未遂的杀人犯，他灵魂的戾气很重，就算被折叠成人偶大小也在不断释放各种情绪，他的灵魂在不断代谢。”

吉野顺平恍然大悟，“我刚刚吸取的负面情绪就是人类灵魂代谢的产物。”

真人点点头，“咒灵本质上是靠汲取生物的灵魂代谢为生，之所以会被咒术师定义成靠人类的负面情绪为生，一方面是人类的自以为是，另一方面是社会化的人类产生的灵魂代谢比其他生物更多而已。”

吉野顺平了然，人类太多太复杂，负面情绪的种类也就越多，基于此，产生的咒灵种类就变得更多了。

“也就是说，普通动物的负面情绪也可以产生咒灵？”

“没错。”真人看着双手，“只不过大部分动物的恨意没那么强，产生的咒灵种类稀少也很微弱。”

“原来是这样……”吉野顺平又说：“但咒灵也会死亡吧。”

“这得看你如何定义死亡了。”真人把人偶放在手中把玩，又扔到角落里，他拿起吉野顺平没喝的汽水，晃了晃才打开，汽水瞬间冒了出来，他说：“被咒术师祓除的咒灵下一次还会诞生，就像是瓶子里的水没了再装就好了。”

这就是咒灵与人类的差别，或者说是灵魂与肉I体的差别。

吉野顺平握住自己的手，虽然是温暖的手，但他可以随意调节体温。

汽水滴落在地上，真人几口喝完，完全没有人类喝汽水的不适感，看着手上沾着的汽水，他舔去上面残留的水。

吉野顺平微睁双目，此时的真人弓着背，伸出的舌尖一下一下舔着手背，看起来很像猫。

还挺可爱的。

这个念头蹦出脑海后，吉野顺平绝望地移开视线。

某种意义上，觉得真人可爱比对真人产生欲望更加膈应。

“还是加可尔必思的汽水更好喝呢。”真人研究瓶子上的口味，“单纯的汽水有点寡淡。”

吉野顺平缓过神，随口问道：“真人先生已经明白为何食物会转换成咒力吗？”

“其实原理很简单，反过来想就明白了。”真人倒转汽水瓶，里面的弹珠卡在瓶口，“人类很喜欢玩的推理游戏里，不是有一个说法很流行吗？就是逆转思路那一套，其实这套思路也适用于我们的状态。”

“啊。”吉野顺平顿悟，“人类是血肉包裹灵魂，我们是灵魂包裹血肉。”

“对，人类的肉I体是外壳，入口的食物从壳子里进去又出来，食物触及不到灵魂。而我们内外位置反了过来，所以从灵魂进入的食物被血肉吸收，血肉刺激在灵魂内部，产生的代谢就自然而然地被灵魂吸收转化成咒力。”

吉野顺平消化真人的话语，比起这些原理，他更惊讶的是真人竟然全盘托出。

真人继续说：“不过我们这种情况很容易被利用，如果不小心吃了奇怪的咒物，也很容易出事。”

吉野顺平另眼相看，被真人欺骗后，他一直以为真人那些理论只是看了一些书在掉书袋，用着一些哲学道理去肆意玩弄人类，现在看来，真人是真的在探寻灵魂方面的问题，甚至还得出了答案。

这就有些恐怖了。

真人未来会变得十分强大吧。

真人到河里洗了洗瓶子，他甩甩手上的水渍，瓶子里面的弹珠哐当哐当响，他索性把瓶子给吉野顺平，“你能完好无损地取下玻璃珠吗？”

吉野顺平接过瓶子，真人喝的是波子汽水，里面卡着一颗弹珠，还挺有小孩子心性。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这些东西了，叹道：“现在波子汽水的瓶子变成塑料了啊。”

“以前是玻璃的吗？那肯定有很多人把瓶子摔了吧。”

“可能就是这样才改成塑料吧。”

吉野顺平捏住瓶盖，往反方向一拧，轻松地取出瓶子口的白圈，开口变大后弹珠也就取了下来，他自然地把掌心的弹珠递给真人，“给。”

真人拿起弹珠，他闭上一只眼，单眼看弹珠里的世界，从桥洞外的夕阳，再看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吉野顺平，对方的面容在弹珠上倒转过来。

吉野顺平见到这样“纯真”的真人略微有些不适应，他随意找了一个话题。

“真人先生的话，可以直接拧开瓶子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是想完好无损地取出来。”真人耸耸肩，“因为他们都只会用暴力解开。”

吉野顺平眼眸一暗，“我记得你应该有诅咒师同伴吧，拜托他们不行吗？”

“他们？”真人摇摇头，“他们也同样是用暴力解开。”

吉野顺平不动声色地问：“那平时吃的东西……”

“拜托诅咒师帮我买的。”真人凑上前，“顺平既然可以变成咒灵的话，那也可以轻松变成人类吧？帮我到一些饭店里打包外卖可以吗？他们都嫌麻烦不给我点，又担心食物失踪会被咒术师盯上，不让我随意去拿。”

“我恐怕不可以。”吉野顺平微微后仰，与真人拉开距离，“你在电影院杀的三个人是我的同级生，明天咒术师就会找我吧。”

真人敏锐捕捉到吉野顺平溢出的一丝恨意，“你讨厌电影院里那三个人？”

吉野顺平把落在一侧的刘海挽到耳后，他抚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是啊，我讨厌他们。”

以至于这些伤疤永远地留在灵魂上。

“没事的。”真人挽住吉野顺平的肩膀，他微微侧头，脸靠在对方的头上，用温柔的语气说：“我现在是顺平的同伴。”

吉野顺平感受着熟悉的怀抱，这个姿势他很熟悉，记得当初母亲死去时，真人就是这么抱住他的。

只不过那时候真人的身体是冰冷的，现在却可笑的带着人类的温度。

他清楚明白，真人不可能真的在安慰他，这只是惺惺作态而已。

他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河面，顺势靠在真人的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他故作受到安慰地阖上眼眸。

人类会贪恋肌肤之亲，真人感受着吉野顺平的温度，对方翘起的黑发扎在他灵魂上，弄得他有些痒。有什么东西像是炸开汽水，在灵魂里乱蹿，等他想找时却又消失不见。

他感到些许迷茫。

清澈的流水倒映着他们依偎的身影，弹珠从真人手中滚落，划过地板落进水中，两人的倒影被打散，融在了红色的夕阳里，而后被黑夜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