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醒来,满眼阴蓝,不够清爽,也不至于灰暗,只是叫人打了个喷嚏。
蒲兴彩裹着厚睡衣滚下床,三两下洗漱好,戴着耳机走出家门。耳机里是最近几次英语考试的听力片段,她听到完全能听懂每一句就会删掉,换新的继续听。
初夏的早晨,骑车还是有点冷。她反穿着薄外套,拐过弯买了一袋心爱的肉包子,揣在兜里热乎乎的。等到校门口推着车走,她再拿出来大口吃,包子还温热着。
“兴彩!”
蒲兴彩举着一个没咬过的包子回头,不偏不倚地递到李桃溪面前。
李桃溪回到学校已经有一阵子了。同学和老师们已经不再提及之前的那件事,反倒是吴韭菜一直没回来上课,前天说是要转班。
李桃溪刚回来的几天还蔫头耷脑的,得知吴韭菜转班则完全打鸡血,说什么也要死死留在实验班。蒲兴彩便正好和她一块突击学习。
“嘿嘿,我买了豆浆和咖啡,你喝哪个?”
“我要豆浆。”
蒲兴彩也不客气。
李桃溪自然而然地跟她同行,说起昨天的那道物理题。
“……怎么都写不出来,搜题也搜不到,要是今天被老师抽到我就死定了……”
蒲兴彩记得那道题,正想说话,陶若轻的声音插进来。
“那道题单位有很多坑,你要先换算成……”
他从后面冒出来,也推着车。
“好像是哦,我确实没有换算好……”
李桃溪皱着眉头,似懂非懂。
“还有一种方法,”蒲兴彩适时补充自己的思路,“可以先集中看干路上的……”
图像慢慢在李桃溪脑海中浮现,她的思路豁然开朗。
三人在操场边分手。李桃溪先上楼改作业题,蒲兴彩和陶若轻则一块把车推进车棚锁好。
“话说,我昨天在二手书店淘到了好东西……”
陶若轻说着,从包里掏出三本牛皮封面的画册,最上面的是《魔卡少女樱》的设定集。
蒲兴彩不由自主地接过来看,果然沉浸其中。
“知世做的战斗服都在里面……你在哪儿买的?”
陶若轻松了一口气,和她一块上楼。
“一家很普通的店,这些在店里都不常见,应该是别人批发卖出来的。你要是喜欢就先借你。”
“好,谢谢你。”
蒲兴彩看得起劲,头都没抬。她仍痴迷于做cos服。
班主任从那头走来。陶若轻赶紧挡在前面,让蒲兴彩立马将书塞进包里,没被发现,跟着一块向老师问好。
班主任看着他俩,什么都看见了,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只催他们赶紧回教室。
早读课默写英语范文。蒲兴彩唰唰写完,手发痒,想去翻画册,但还是忍住了。她交了默写单,认真听班主任讲月考的完形填空。
才发的成绩单就压在试卷下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各科的小分。蒲兴彩这回年级排名又提高了一点,勉强挤进班级中等。她略看了一眼就放下,专心用荧光笔把自己不认识的单词和词组都勾出来,一节课结束刚好背完。
但她再清楚不过——还差得远。
她孜孜以求地挖掘自己的潜力,无限接近触底的那瞬间,因而更加兴奋起来。
课间李桃溪凑过来,感叹自己起死回生的物理。
“总之是及格了,”李桃溪开心地抱着成绩单,上面偏科偏得惊人,“数学也变成了三位数,这回期末我一定要狠狠发力!”
蒲兴彩也为她高兴。
“你肯定可以的。阿姨今天一定特别为你骄傲。”
李桃溪嘿嘿直笑,不好意思地摸脸,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兴彩,我有个发小也想来咱们的周末学习小组,他叫郑明昊,是总部的,我能让他来吗?那家伙估计也就是心血来潮想看看,我说周末在恶补理综,他非不信……”
“好啊,”虽然补习地点是在蒲兴彩家,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你觉得可以就行。”
周六下午一点,蒲兴彩照常擦干净餐桌,倒好了冰可乐,一边背古诗文一边等大家上门。
陶若轻也和往常一样最先来,和她寒暄两句,就铺开作业卷子唰唰写下去。他专注的时候神情显得凝重低沉,不似平日里那么温和圆滑。
蒲兴彩感叹这份专注力,也埋头写起自己剩半截的数学卷子,开始挑战圆锥曲线的最后一道小题。她有了思路,但真正做起来肯定非常麻烦,这回她不再逃避,一直写下去,直至得出k的结果,感到一阵酣畅淋漓。
门铃再度响起。郑明昊从李桃溪身后冒出一点头发尖。蒲兴彩觉得他的头发很特别,扎起来说不定很像鹿丸。
也许是她看久了,郑明昊的眼睛往下撇,看着更像了。
“哈哈哈这是我邻居郑明昊。”
李桃溪一手肘怼上去,郑明昊龇牙咧嘴,但最终还是不大情愿地问好。
“你好,早就听说过你……”
陶若轻慢半拍从试卷中抽离,笑容却很快浮上脸,语气礼貌却疏离。
郑明昊尤其戒备地盯着他,也不回话,整个人被李桃溪按在椅子,正好和陶若轻面对面。这下他更加明显,觉得陶若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违和。
“你傻坐着干什么,”李桃溪给电量告急的手机充上电,笑眯眯地踢了他一脚,“赶紧开始学习了。”
“知道了……”
郑明昊找出皱巴巴的语文练习册,揪着头发,断断续续地写阅读理解题。他的字东倒西歪,像串牵着手跳舞的小人,但可惜少有字在点上。
等写得差不多,大家对答案的时候,他果不其然被李桃溪逮着训了一通。
“这明明就是太冷了觉得难受啊,你们怎么什么都能扯到思乡上去!”
郑明昊对着李桃溪据理力争。
“他在干嘛?他在看月亮啊!月亮出现了那么多次!而且文章开头就是离家多少年了,你眼睛长在天灵盖上吗?”
李桃溪自然也不客气地怼回去。一口气吐槽完,她才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不好意思地冲着另外两人笑,心里觉得一阵后悔。
到了对数学答案时,郑明昊自在了不少,三两下讲清楚了最简单的思路。
陶若轻低头看着自己复杂的步骤,不吭声了。蒲兴彩略想了一会儿,也感叹这份简洁。
“15年的那道圆锥曲线动点问题好像也能这么做。”
蒲兴彩说着就去翻卷子。
“那道能用,但是用常规方法反而更好算一点,所以没必要非得用。”
郑明昊不用看卷子,就脱口而出。他转头看着还在冥思苦想的李桃溪,一反常态,格外细致地又讲了一遍。
李桃溪一边听一边算,“怎么我算出来的不一样?”
“你加错位了……”
郑明昊无奈叹气,把更多话咽下去,帮她圈出错误的式子。
“重新算。”
郑明昊严厉地盯着她。
李桃溪心虚地保持沉默,吭哧吭哧算到了最后。
“我懂了,我这回真的懂了!”
李桃溪眉开眼笑。
郑明昊侧着脸瞧她,有些得意又有些没眼看。
蒲兴彩在旧卷子上做好标记,抬头却发现陶若轻望向他人时冷漠的神情。然而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却又春风化冻般柔软起来。
那之后,郑明昊再没有来过。李桃溪说他忙着准备竞赛。
“在准备校内预选吗?”
陶若轻陡然询问。
“好像是叫这个。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压力很大。我感觉这次真的很……总之比以前还严重些。”
李桃溪也跟着愁眉苦脸。
陶若轻起了兴致,又问了两句。但李桃溪一反常态,没有再说下去。
三人学习小组一直维持到期末考试前。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陶若轻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忽然站在客厅,长久地盯着蒙上白布电视机,还有空了许多的柜子。
“你要搬家吗?”
陶若轻觉得奇怪。
“不,暂时防尘,一些东西先寄出去了,等考完收拾两天,我再出国。”
蒲兴彩没抬头,坐着翻自己的数学错题集。她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大本。
“出国?”
陶若轻和蒲兴彩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嗯。我决定这学期过完就出去准备语言和作品集,等会考的时候还会回来。之前没说是因为随时可能走,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告别的话。”
蒲兴彩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谈明天吃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去集训……”
李桃溪小声说着。
“我也想过,”蒲兴彩如实说,“但是后面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更喜欢服装设计,刚好我妈妈工作的城市有这方面很好的学校。”
“所以你这学期这么认真学?为了腾出时间准备其他的?”
李桃溪已经开始想念她,却也为她高兴。
“有这个原因,”蒲兴彩合上整理好的本子,照例端出布丁请大家吃,“但主要也是好奇。”
“好奇?”
陶若轻怔怔地捧着布丁,食不下咽。
“好奇自己全力以赴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感觉比我想的要还好一点,原本觉得会很枯燥无聊,但慢慢的,也找到了不少乐趣。”
蒲兴彩还是那样大口将布丁咬掉,脸上显出满足的神情。她总是很容易满足,但又不至于晃荡到溢出,只是刚刚好,仿佛能够千年万年保持平衡下去。
“真好,那兴彩,你是过去之后是参加留学生考试吗?”
李桃溪兴致勃勃地问起之后的事。晚饭前的斜晖映进屋内。
“嗯,希望能够被录用。不过说不定也会换学校,如果我又喜欢上别的东西了的话。总之,现在努力准备语言和作品就好……”
蒲兴彩和李桃溪说个不停,已经描画出一个充满趣味、璀璨鲜活的未来。陶若轻却一直沉默到出门。
“你是考完后那个周六的飞机?”
他又确认了一遍。
“嗯,上午十点。不过这里离机场远,我会早点去。真的不用来送我啦,我提一个行李箱就走了。”
蒲兴彩挨个和他们拥抱告别。
“会考的时候就回来了。很快的。这段时间和你们在一块,真的是很美好的时光。”
陶若轻一动不动,低头不看她。而李桃溪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紧紧回抱了她。
“那我们前一天来帮你收拾东西好吗?好舍不得你!”
蒲兴彩笑着答应。然而这最终没能实现。
考完期末考最后一门,蒲兴彩同妈妈通话,觉得她声音沙哑得不对劲,一直逼问才知道她病得有些严重。
来不及吃晚饭,蒲兴彩立即订好最快的航班,拖上行李箱就跑。登机前只来得及给两位朋友发了消息说明情况。
焦急冲淡了离别的愁绪。陌生的城市、一知半解的语言、充满可能性的未来都让她精神战栗。
顶着漫天繁星,蒲兴彩拿着翻译器四处折腾,总算进了公寓楼。开门的那个瞬间,她笑容满面地抱了上去。
“我好想你!”
毫无疑问,对方惊愕地回抱住她。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