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道题两种方法都可以做，比较常规的还是直接代入两个坐标点，把方程系数算出来。但是选择题可以取巧一点，比如这道题……”

王一园在讲题。她手里拿着那根萝卜笔，一边说一边勾重点写步骤，眼睛全然专注着题，要把它拆碎了揉烂了分到大家手里。赵逾迪后知后觉，自己这回居然一点都没走神，一路跟下来，竟然还都听懂了。

“这道能听懂吗？”

王一园看了一圈身边的学习小伙伴。

头两节试听课结束后，补习班上走了不少人，大家重新落座后座位就固定了下来，前后四人自动成为一个学习讨论小组。

李桃溪笑出酒窝，“懂了！”

另一个男生也说懂了。赵逾迪赶紧跟着点头，又把头垂下去，盯着题本看王一园又勾了一道题。

“下面这道变式题也是差不多的解法，大家可以先自己试着用刚才的两种方法做。如果都能解出来，昨天的错题就不成问题了。”

赵逾迪拿起笔重新做错题。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也只有这道题，思路顺畅，计算无误，答案自然而然地跳了出来。他盯着那串鲜红的数字，心中油然生起一阵欢喜。

原来他也是学得会的。

课后的几分钟讨论结束，大家就各自道别。赵逾迪支着腿，坐在车上，遥遥看着王一园撑了一把黄伞，背着书包走得飞快。

这个人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脚底生风，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赵逾迪骑进树荫里，光晕在他身上飞舞，空调房里浸上的凉意很快就被热汗覆盖。再过一会儿，他还要顶着大太阳去校队训练。不知道为什么，运动场看台上已经好一阵没有人坐了，久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了。

赵逾迪猛蹬车，赶着去吃饭，赶着去踢球，赶着去写终于看得懂大半的作业。

暑假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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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英语都搬上去了，还差物理，有人去搬了吗？”

赵逾迪听见声，抱着一摞书，跨了好几步台阶，上到高二的楼。

“物理在我这！”

赵逾迪进了乱哄哄的二班，在讲台上挤出一块空地放书。他一抬头，瞧见班长王一园正在给大家分任务，也凑过去听。

“……每科教科书就由搬书的人分到每个组第一排，再由第一排的人分到其余组员手上。大家发完自己科的就回到座位上帮忙传书，但是还需要一位同学帮忙发作业簿。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重新排座位，结束了还得麻烦班委留下来打扫卫生。”

王一园说完，大家就都忙碌起来，一沓沓新书纷纷落在第一排桌面上，在嘻嘻哈哈声中快速传到最后一排。王一园发完语文，就赶紧去帮着发那堆占了小半边讲台的作业簿。赵逾迪撂下最后一沓物理书，也两步折回去。

“你要不发草稿本吧？”王一园自然而然地给他指那堆空白本，“那堆还没人发。”

“行。”

赵逾迪觑着她又低下头数数，也赶紧去干活。

两人再没说话，在讲台前后的三尺地里避让兜转，终于发完了所有作业簿，坐到了上学期末的位置上。一个靠窗，一个靠门，都沉默而专注地整理狼藉的桌面。

王一园把脸贴近新书，嗅那股整洁的印刷味，觉得开心。

赵逾迪收回目光，瞧着手边的书出神。

班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头，笑呵呵地走进来。他进门小声叫了王一园，朝她说了几句，就又出去了。王一园点点头，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

请大家把练习册答案册抽出来传到第一排

“今天发了语数物三本练习册，大家记得在每本答案册的首页都写上名字，后面发新的了再另收。”

王一园刚说完，台下就有人脸色不好看起来。

“还写名字，”有人小声嘀咕着，“关她什么事，搞这么严……”

几人挤眉弄眼，不知道又攒出什么鬼主意。

“不是吧，她怎么还一本一本数啊……”

有人皱了眉头。

“怕什么。”

另一人吊儿郎当地把一本新书塞进书包。没一会儿，王一园走了下来。

“……是忘记交了吗？前面少了一本数学的。”

王一园的声音很温和。

“班长，”那人笑嘻嘻的，“我这本没有答案册，你看。”

王一园点点头，马上相信了他。

“那你别的书齐了吗？如果少了记得跟我说。”

赵逾迪看着王一园走回去，身旁又传来刺耳的窃笑声。

“嘿，班狗这回居然不犯轴了！”

“老师都不在，她表演给谁看？她又不傻……”

赵逾迪攥紧了手里的笔，忽然觉得一阵挫败。如果没有暑假的际遇，他现在也不会对这些话有过多的感触，照样整日嘻嘻哈哈，维持着对他人浅薄的认知，对自己的傲慢不以为意。而现在他开始感到羞愧和难过。

班主任抱着两个小纸箱，又走了进来。他拍拍讲桌，教室里安静下来。

“……以前咱们只让前二十名抽座位和同桌，有同学说这样不公平。那这回咱们就来个双向选择，前二十和后二十分别来抽号，抽到同号的这个学期就结成同桌兼学习搭子。”

底下的人霎时间又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闹麻了。

“好了，就按照期末考的排名来抽吧，前二十来我左手排队，后二十来我右手排队。这个排名只是过去的，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但也不必太在意。新学期新同桌新开始，希望大家珍惜一起努力学习的时光……”

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将手伸进箱子，小心翼翼地捡出一张折好的纸条。赵逾迪收回手的那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他慢慢拆开纸条，露出一个“5”。

照着白板上的座位编号图，他抱着书走到靠窗的最后一排。排队的人慢慢少下去，抽到号的人赶紧换位置。赵逾迪撑着脸，一直等，可一直没人在他旁边坐下。

他看到王一园拿着小册子，不慌不忙地站在队伍尾巴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注视着她，有些羡慕，却又忽然别过头去。窗外绿树摇动，白鹡鸰跳到了窗台上，拧过头瞧他，仿佛他才是那个闯入者。

旁边的椅子忽然被抽开，书包落了下来。赵逾迪一转头，却又愣住了。

王一园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打招呼。她抱着起成堆的答案册，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等回来，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几个人瞧见她，甚至还加快了速度，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王一园赶紧叫住剩下的两个班委，说了清洁的事情。

“……扫地和摆桌椅就拜托你们了，拖地和倒垃圾就由我来做。我先去洗拖把，你们做完就先走吧，辛苦大家了。”

王一园又飞快跑出去了。两个班委到底还是动起来。

“班主任不是没说要做清洁吗？怎么非得我们留下来做啊？”

“班长就是较真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快点做了走吧！”

两人敷衍着，扫把尖在地板上轻巧地溜过一遭。

“要帮忙吗？”

赵逾迪笑着，其实并不是在问，手上麻利地将桌椅对齐。那两人乐见其成，没过多久就撂下扫把走了，对讲台上散乱的牛皮纸屑视而不见。

赵逾迪拿起扫把，又重新扫了一遍。王一园提着湿拖把回来瞧见他，倒是很惊讶。

“学委有事，叫我帮他扫一下。”

赵逾迪谎话随口就来。

王一园不疑有他。

“谢谢，那你扫完就可以回去了。”

王一园吭哧吭哧开始拖地，蒙了一暑假灰尘的地砖逐渐显露出原来的花色。

赵逾迪没走，洗了抹布擦拭起窗台。

等他给枯黄的绿萝浇完水，王一园已经把整个教室拖得锃亮。她站在门边，看着整洁的室内，又露出那种满足的表情。

赵逾迪远远看了一眼，走过去把洗干净的抹布挂好。

他们一人抓了一个塞满的垃圾袋，背着书包往外走。

斜晖洒进走廊，映得人懒洋洋的。

“谢谢你，”王一园又说了一遍，伸出手来，“给我吧，我顺路去丢。”

赵逾迪没给，侧身下楼梯。

“马上就到了。”

王一园不再坚持，一跳一跳地下楼梯。赵逾迪数着那有节奏的啪嗒声，眼看着垃圾点越来越近。他终于开口。

“暑假的时候谢谢你，给我讲题……”

王一园在他身后抬头，还没反应过来。赵逾迪仍旧向前走，不敢回头。

“还有你朋友的事情，不好意思，我当时说得有点过分。我以为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只是心血来潮。”

王一园快走几步，跟他站到一排。

“关于这个，她那个时候确实很欣赏你，并不是什么轻飘飘的玩笑，所以希望你不要觉得被骗了。但是……”王一园头一次犯了难，知道自己偏袒文月渠，但还是坚持说完，“但是她现在确实对你没有感觉了，也不是讨厌，就是，没有感觉了……”

赵逾迪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后悔自己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低头盯着手里的垃圾袋。他面对王一园这样的人时，总没办法游刃有余，总得出些糗。

“之前在KTV，我把你当成随意对待别人心意的人，所以说话很不客气。我也得道歉。我那个时候太自以为是了。”

王一园攥着垃圾袋，一本正经地直视赵逾迪的眼睛，有种小学生式的认真劲头。

“那……那现在扯平了……”

赵逾迪眼神飘忽，一抬手把垃圾扔进垃圾箱里。

“你本来又不欠我的。”

王一园背着鼓鼓囊囊大书包就走了。

赵逾迪才愣了一会儿，王一园就已经走出去老远。他赶忙又去车棚推了自行车，追上去。一出校门，哪儿还有王一园的影子？但其实追上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赵逾迪觉得自己好笑，调转龙头往家去，蹬了几步，却忽然看到王一园从文具店出来。她手里还提着重重的塑料袋，整个人像个任劳任怨的搬运工。

“叮铃——”

他拨了铃铛，放慢了速度，两条腿在路边慢慢地划拉。

“你还没走？”

王一园上来就让他噎了一下。

“咳咳，你买的什么？”

王一园给他看塑料袋，越说越开心。

“笔记本还有书皮，这个牌子的书皮大小正正好，今天还打九折。”

“买这么多……”赵逾迪不由咋舌，“我还以为只有小学生才每次开学都认真包书皮。”

赵逾迪吐槽完就觉得不对劲，正准备解释，但王一园却没觉得有什么。

“包完书皮就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会开心很多。我走了，明天见。”

赵逾迪看着王一园拐进老街，琢磨她刚才的话。

回家又晚了，稀奇的是夏女士没发飙，反倒嘻嘻哈哈地打火锅，准备了满桌子的菜，也不管吃不吃得完。

“稀奇诶，你居然还晓得买书皮，终于准备拯救下你那坨烂腌菜啦？”

赵逾迪扭扭捏捏把书皮拿走，塞到房间。

“怎么这么多菜？”

夏女士夹着烟，指挥他下虾滑。

“开学嘛，值得庆祝噻。”

赵逾迪看她确实心情愉悦，也开心起来。

“你怎么又抽回这烟了？”

夏女士一笑，只让他快吃，自己却哼起歌来，有使不完的精神劲儿，仿佛又回到了最年轻力壮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