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纸条,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蓝鸢低头看了看时间,刚好是八点十五,看起来是送衣服的来了,于是他跑过去开门。等将衣服都抱进了房间里,他才后知后觉开始思考一个新问题——
既然知道第二天一早就要出门,祁心忱为什么会半夜把自己的衣服送去洗了?这件事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必要性吗?
接着,顺着这个问题想下去,蓝鸢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一系列有点可怕的念头。
每一个都很严重、很完蛋、很万劫不复。
当然,虽然心中这样想着,表面上,蓝鸢还是不动声色地清点了一下,然后去浴室换衣服。
换好后又折回来,将祁心忱的睡衣折叠好放在床头。
这会已经是夏天。
昨天直播结束后,大家就把比赛的长袖长裤制服换成了短袖短裤的常服。后来因为空调冷,蓝鸢又套了件薄外套。
这个酒店房间的空调温度也不高。
所以很顺手地,他将外套也穿上,手很自然地伸进口袋里——不出意外地,什么都没有摸到。
……不出意外地?
蓝鸢愣了愣,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接着开始拼命回忆,终于又从碎成一片一片的记忆里打捞上来了新东西。
*
二公结束后,节目组组织练习生们去录过一个名为“用最少的钱买到足够的晚饭食材”,的衍生综艺。
当时是粉丝投票投的三人一组,蓝鸢的队友是宁郁寒和简旋安——后者是他们出道团的第四,是个虽然已经22岁、但仍然长得很像高中生的萌系偶像,平日里也走可爱风。
不过,虽然这位走可爱风,但身高也有一米八,比蓝鸢就矮一点点,还肉眼可见很喜欢他、自称过“蓝鸢头号信徒”、只要有采访三句话不离“小圆”两个字,于是“幸运地”成为了“蓝鸢腐唯”用于对抗美帝势力而挑选的头号拉瓜对象。
——当然,“幸运”只是论坛的说法,指责嗑这对cp的都是“蓝鸢腐唯”,显然也是论坛的话术。
蓝鸢只是偶尔看一眼手机的繁忙选手、不是每天可以看好几个小时论坛的网友,自然也没那么分得清这些粉丝的构成比例,有些事还得靠祁心忱告诉他。
但他起码清楚,如果说没有他的存在,宁郁寒还是有很大几率出道、只是很难第三;那简旋安能出道,百分之百得归功于他自己前期在论坛网友口中对这人的“持续不间断无私输血”。
而对蓝鸢本人而言……在如今的他心中,简旋安第一次试图搭话时没有不理会对方,就是自己在整个赛期三个半月里犯的最最最严重的错误。
没有之一。
甚至如果有得选,蓝鸢现在宁愿和宁郁寒换一个排名,也不想和简旋安一个2一个4站位连号——可惜换不了,所以他已经预期到了自己在未来各种活动里,将持续承受和简旋安站在一起的痛苦。
而虽然高考全省前十、在top2心理学系读了三年半,但依旧无辜、单纯、赤忱又天真的简旋安本人……对蓝鸢的想法尚且一无所知。
只不过,录衍生那天,蓝鸢还没有讨厌上简旋安,也尚且不知道宁郁寒的20个嫂子的故事,所以他玩得很开心。
——字面意义上玩得很开心。
这种活动,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以物易物,蓝鸢他们组也不例外。
但他想到的第一步,是去游乐园玩各种游戏,拿大奖励——这是个很危险的提议,稍不注意可能什么都没有。但宁郁寒的人设不允许他拒绝蓝鸢的提议、而简旋安更是发自内心无条件拥护他。
于是他就去玩了,并发挥自己的高超游戏技术以及同小朋友进行交易的话术,花了两个半小时,硬生生将5块的初始资金玩成了3000,远远超过了实际需求,同时给自己狠立了一波人设。
在此之后,他们瓜分了多余的钱,准备在集市上买点别的用掉,用以进一步制造节目效果。
蓝鸢先是给自己的两位同伴、一公队友和宿舍室友买了廉价小礼物,又找借口支走了跟拍摄像,而后拿着剩下的50块思索。
这时候,一个卖饰品的店出现在了他眼前。
蓝鸢自然拐了进去,视线在货架上巡回一圈,很快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个耳钉上。
一个……蓝色鸢尾花形状的耳钉。
大多数人听到蓝鸢这个名字,都会习惯性问一句“家里人是不是看到了蓝色鸢尾花才给你取的这个名”。
对此,蓝鸢一般都摇头,然后笑着说其实是家里人想让我展翅高飞,所以用了这个字。但实际上,这只是他用来骗人的话术。按照哥哥的说法,“蓝色鸢尾花”才是他名字的正解。
说是他妈妈很喜欢这种花,所以要给他取这个名字——蓝鸢倒也不是不喜欢这种说辞,他只是在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上都撒谎惯了,不喜欢说实话。
很多人其实感觉不到这一点。身边人对他的观感,绝大多数都是“性格有点淡、但偶尔也会像同龄人一样活泼的乖小孩,整体来说很好相处”。
只有蓝鸢高中前两年的班主任舒越明,在认识他没几天后就说,他是一个防备心很重、喜欢编故事的同学。
当然,班主任说这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因为原始语境是蓝鸢自己问了一句,舒老师您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对方只是再三确认他真想听实话后、确实选择了实话实说。
实际上,舒越明是个很特别、很有意思、也很好的班主任,为蓝鸢本人带来过很多积极影响。但当时的蓝鸢还是为了这个答案小小惊讶了片刻。
但总归,当时剩下两位同伴不在,于是蓝鸢毫不犹豫地花了五十块买下了那个材质普通、但异常漂亮的耳钉……之后就再也没戴过。
原因也很简单,倒不是为了维持那个“蓝鸢和蓝色鸢尾花没有任何关系”的无聊谎话,而是他根本没打耳洞。
会买这个只是因为想到祁心忱喜欢戴单边耳钉,每次见都换不同的款式,既然给很多练习生带了小玩意,那给导师带也是合理的。
但刚出店门,蓝鸢就冷静了下来——祁心忱会戴在身上的装饰都不便宜,这只是一个五十块的廉价制品,指向性还特别强,各种意义上都不适合作为“礼物”。
于是蓝鸢顿了顿,最终将其放进了制服口袋,也没有告诉两位同伴,只说钱用完了。
宁郁寒是个小升初数学都不及格的笨蛋,简旋安不会怀疑他然后重新算账,摄像头当时也没有跟着,所以没人知道他买了一个耳钉,除了祁心忱。
祁心忱也是偶然看见,看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问他是不是想去打一个耳洞。
“没有,我对疼痛很敏感,所以不太想去打,”蓝鸢摇了摇头,搪塞道,“只是看见了觉得很漂亮,就买了一个。”
后半句是假话,但前半句是真话,是他前两年去医院做过测评而确认的真话——只是蓝鸢很久都没给人提过。
小学时候和班上同学打闹,大家都是对磕磕碰碰毫不在意、摔倒了能立刻爬起来继续玩的,但蓝鸢那会手臂撞一下桌子就能痛到蹲在地上哭出来再把班主任引过来,所以被阴阳怪气说娇气、矫情、公主病。
后来为了避免连表面朋友都没有,再有磕碰他就忍着表情,不表现出来。再后来转了学,蓝鸢又给自己找了新借口,说自己不太喜欢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也不喜欢玩各种需要碰撞的项目,比如打球之类的,借此逃掉了很多同学间的打闹,而且最多只会被说冷淡,不会得到太差的风评。
但掩饰却已经成了习惯。比如练舞就经常磕碰,练几个小时后几乎随时都有地方在疼,但如果不注意到他极其偶尔的手抖的话,大概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种事总归会被恶意嘲笑、可能还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至于为什么要唐突地给祁心忱来这么一句……蓝鸢也说不准自己的心理是想卖个可怜、还是递个弱点。只是祁心忱对这话并没有任何追问,于是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觉得没必要问、不适合问……还是早就知道。
毕竟祁心忱心思很细很敏锐,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平心而论,不算长辈的话,蓝鸢平日里更喜欢和那些单纯的笨蛋打交道,不喜欢敏锐的聪明人,和前者相处很轻松,就算对面没安好心也容易拿捏,和后者则恰恰相反——祁心忱算是他的社交例外。
“确实很漂亮。”而“例外”听了蓝鸢的回答,只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我也很喜欢鸢尾花。”
蓝鸢顿了顿,最终没说出“本来想送给你”这句话。
听起来太奇怪了。
至于那个耳钉,则在他反复更换几套制服的过程中,不断从这个口袋转移到那个口袋,蓝鸢出于一种很奇妙的、自己也说不准的心思将它一直带在身上。
直到昨晚,他将其放进了常服外套的口袋里。而此刻,它已然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