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是怎么和妈认识的?”
许文复愣住。
他手中还掐着明明灭灭的烟头,抬眼看向旁边同样抽着烟的顾宪海,似乎在疑惑顾宪海为什么这么问。
顾宪海习惯性的挠头,看许文复没有无视他的意思,就知道问这事他能回答,于是凑近到许文复的身边,一脸八卦。
“就那么认识的,还能是怎么样?”许文复看到凑过来的顾宪海,行动之间都带着一股子烟草臭味,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也在抽烟。
顾宪海笑嘻嘻的吸了一大口。
看着顾宪海吞云吐雾的样子,许文复眉头紧蹙:“你少抽点烟吧,不是还有胃病吗?一会儿你再去走走买个口香糖,等味儿散了你再回家。要是让何峰知道我领你出来抽烟,指不定又发什么疯。”
何峰长相本就与许文复相近,如今做出同样的动作,让顾宪海恍惚一下。紧接着,他开始死皮赖脸:“讲讲呗,不讲我就直接回去。”
“……”
“行。”
“那是在我26岁?还是多少岁的时候?忘得差不多了。”
……
1968年秋,齐山省省会。
刚和妻子办下离婚证的许文复,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事儿他没有和爹娘讲,但邻里邻外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事,再加上他自作主张的送走延松和曼玉,恐怕爹娘早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刚打开房门,便是一阵破空声,许文复没有躲避,而是任凭那瓷杯砸在自己的脑袋上,紧接着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自己的脑门顶上淌下来,就听到妹妹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用衣角抹开头上流下来的血,紧盯着自己的父亲许昀。
最终,这场对视结束于许昀的一场叹息,许文复抱起扑向他的妹妹,看着许昀逐渐弯下的腰,走进屋内。
现在形势不好——这已经是巷子中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许家父子都是大学任教的教授,早在一年前就停课停职,许昀在回家的路上,还被学生砸了石头子儿。近些日子,许文淑的小学也跟着闹着停课。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叹息。
许文复在去书房的路上遇到了母亲庄萍,在简单聊过几句后,就将许文淑递到她怀中,然后进入书房。
此时的书房已经是空空荡荡,许昀舍不得扔掉他那些珍藏的破书,又听说邻居被举报藏书惹来一顿□□,最终只能把那些书都藏进后院的地窖中,那地方隐蔽的很。
许文复和父母都不大熟,他爹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母亲是个童养媳。他出生的时候许昀就在国外念书——估计也是为了躲避战争,母亲每天思念成疾,也不怎么照顾他,平时都是家里的奶娘拉扯着。
最开始许昀海归学士的身份还如同金子一般,父母夫妻感情也很好,安顿下来后又生下来妹妹,他本人没什么太大追求,顺着父母的意思娶妻生子、工作养家。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事,他估计现在还在学校教课。
正想着,突然门外传来吵闹的砸门声,紧接着,就是巨大的响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门响和吵闹的尖叫。
完了。
许文复被涌进来的人按住的时候,心中是如此想着的。
……
1970年,长林省自治州。
屋子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许文复拿起前些日子做的简易的木桶,往屋子外面一放,打算接些水来用。
看着破败不堪的屋子、瘸腿的父亲、依旧是默默无声的母亲和还没长回头发的妹妹,虽然情况很糟糕,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两年前他们一家被学生举报,家里被□□的厉害,打砸过后就被按着去游街、游行,紧接着就是去了本市的劳改营,几乎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写悔改书、劳作、游街。中途爹还因为不配合被打断了腿,妹妹也被剃了所谓的阴阳头,现在也都还没好利索。
他前妻的父亲是他的启蒙老师,还挂念着旧情,本人也是有权势脑子灵活的人,保全自己的同时顺带着想帮他们一把。而他自己人脉也不错,终于在一周前,脱离了那处“劳改营”,下放到远在关外的小村子里。
这里天高皇帝远又是自治州,且与世隔绝,原本每天一写的报告也变为了一个月一写。
虽然环境很差,但总比一直被人盯着错处好,他们这家估计只剩下他一个健康的人了。
叹息似乎是成为了家常便饭,沉默便是一家人的交流。
临走前,前老丈人给他塞了一些零碎的票子和吃食,不过也没有用的地方。
将发硬的馒头块子掰开分下去,分到庄萍和许文淑的时候,两位女性又将馒头掰一半递给他,他没要。
于是庄萍将自己那份收起来,打算下顿吃,许文淑本来想学着她,但是被许文复制止。他是正经读过书的人,知道小孩这时候正在长身体,能多吃还是多吃的好。
雨渐渐小了。
但是日子还要继续。
看着屋子里老弱病残,想着这村里人少,天气差也不会上工,于是随便拿起根粗壮的木棍——应该是柴火,他们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牛棚,而是间废屋子。平时的日子也都是他和母亲被安排去做些村里人不爱干工分又少的事情。
他今天打算冒险上山找找,有没有什么吃食,再去找石头压一下屋顶上摇摇欲坠的瓦片。
他们住这地方离山很近,周遭只有一户人家——听说是村里的猎户,是位烈士,但是因为一些事情牺牲,留下来一个寡妇和女儿守着家里。
许文复在被押到村里办事处的时候,曾经见过那姑娘。
她当时手里正逮着几只肥美的兔子,看样子也才十二三岁,穿的衣服松松垮垮、吊儿郎当,正在呲个大牙跟村长讨论如何分兔子,自己家能拿到完整的一只。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几日,他们就又见面了。
在那个雨后的、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山坡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