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十一月初,地上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顾宪海踩在雪上边,听着脚下嘎吱的声响,不紧不慢地走向塔兰市铁路小学。
此时天才刚刚亮,门口也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还好学校没有统一的校服,他直接披着这个快拖地的大长棉服进门。
进屋儿就好了,屋子里有暖气,正好这周他调位置调到窗户边,到时候靠着暖气片缓缓。
顾宪海这么想着。
他现在四年级了,四年级的教室是在三楼,一楼是附属的育红班,二楼是一二年级,三年级和四年级都在三楼。
顾宪海进去教室的时候,门锁是开着的,屋子里面已经有同学在值日。他知道自己不怎么讨喜,于是快速绕过那个同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还好,顾宪海想,还好何峰没来,要不然真不一定进来。
他把自己的凳子往窗户那边挪挪,尽量远离旁边这个人的座位。这时候的书桌还是木质的,桌子是两个人用的,而他们两个人中间,有一道长长的三八线。
顾宪海知道自己埋汰,也知道他同桌何峰讨厌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何峰就是不愿意换座,非要和他坐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座位上逐渐坐满了人。上课铃声也响起,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顾宪海努力缩着自己让自己的存在感不是那么强,可还是架不住台上班主任一句问话:
“顾宪海,你今天又什么也没带?”
是,他什么也没带,从上学开始,除了学费,家里那两个瘪犊子一分钱都不给他,他他妈的连一支笔都没有,带个鸡毛。要不是他那死鬼后爹怕又被仇人举报,把他送来,谁死冷寒天冒着大雪还来上这死逼地方让人欺负。顾宪海心里想。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还是窝在暖气旁边,就算班主任让他滚出去罚站他也没动。
走廊那么冷,鬼才出去。
这也是顾宪海为什么喜欢坐窗边的原因。他是坐里面的,而他的同桌何峰坐在外面,何峰他爹可是大领导,这老师肯定不敢隔着何峰来把他薅出去。
也就这一周能安生,下周再往右边挪,他就又会被拽着耳朵薅出去,也不知道这帮人咋寻思的,明明那么嫌弃他脏,还要上手来揍他,是个人都能上手揍他,都不嫌脏吗?
看看人家何峰,嫌弃他嫌弃的画三八线捂鼻子,恨不得跑桌子外面去,卷子得隔个十万八千里再递给他,这才是正常人吧?
可惜顾宪海并没有高兴多久,只见班主任从讲台上下来,因为是第一排,他的动作很快,伸手抓住顾宪海的头发,直直的往暖气片的方向磕去。
顾宪海被撞得的晕头转向,血很快就从脑袋上顺着脸往下淌,疼的他龇牙咧嘴,但也没敢骂出声。
之前他还吓唬这老师说敢打他他就找家里人让他赔钱,结果回家以后他后爹又把他揍一顿又说他事儿,大概是因为不缺钱,他的计划失败了。
刚开始老师还怵他,不敢下重手,后来了解他的状况后,再也没手下留情过。
或许是拿他当撒气桶了,所有人都拿他当撒气桶。顾宪海迷迷糊糊的想。
“上不上课了?”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何峰在说话。顾宪海感觉到头发上的大手松开了,然后那个身影又回到讲台上。
顾宪海的一只眼睛被血糊住,隐约看到何峰给自己递来什么东西——是纸巾。
他小心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容。
还是同桌好,同桌是有权有势的正常人。
他把纸巾按在自己的伤口上,然后扣下来几块粘塑料的透明胶带粘在边缘处——这种木头框的窗户经常会漏风,大家一般会在窗户里面弄上塑料布罩住窗户。
头还是很晕,顾宪海弄好以后就躺在书桌上,一动不动的睡起来,直到下课。
其他的科任老师都不怎么管他,所以他其他时候还是挺安逸的。因为怕落单被人抓去欺负,他一般都会跟着何峰走,何峰走到哪他走到哪,要是谁不长眼睛想把他拽走,他就去拽何峰。
何峰还挺忙的,毕竟是大队长,偶尔会被叫出去准备一些比赛或者活动。这种情况顾宪海也不能跟着何峰,如果惹何峰生气,何峰不让他跟着,他就惨了。
因为冬季的关系,放学会比夏季早些,顾宪海把藏在棉服兜子里的碎馒头往外抠出来一些,塞在嘴里顶顶饿,然后趁着大家都在收拾书包,从桌子底下钻出去往厕所里跑。
等学校里的人都走没了,他就从厕所出去,教室的钥匙藏在靠走廊窗台的盆栽里,到时候他打开门进去睡。
昨天期中考试,赶人赶得紧,顾宪海还没跑到厕所就被人给拎出去了,在外面找了个麻将馆勉强睡的。
周六有一场家长会来着,那什么老师说什么四年级开始上奥赛班报名,要所有家长必须到,弄堆没有用的东西。
顾宪海想想,他家长肯定不愿意去开家长会,但要是再不去的话,估计那老师还得更针对他。
所以顾宪海打算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只要让家长看到这老师针对他的嘴脸,再卖卖惨,说不定那些家长受不了品德败坏的老师,把这老师举报撤下去了呢。
这样的话,那他明天上一天以后直接逃课到周六算了。
想着,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顾宪海从厕所出来找到教室,从盆栽里摸出钥匙,打开教室的门。
很暖和。
他把那些馒头碎都塞到嘴里,又到教室的垃圾桶旁看看,这些小孩一个两个,带的吃食有的吃不完就扔,浪费的很。如果值日生没丢垃圾的话,他估计还能捡点吃的。
哦,今天下午值日生扔垃圾了。
肚子里有点东西,还是有些饿的恶心,靠着暖气的热度才勉强睡过去。
只不过有些人并不想让他就这么好好睡觉。
顾宪海醒来的时候,感觉口干舌燥的,周围的吵闹声让他睡不着觉,他舔舔已经裂开的嘴唇,勉强睁开眼睛。
教室里刺眼的灯光让他的眼睛发涩,勉强睁开眼睛,他发现何峰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好渴。
顾宪海想戳戳何峰,但是一想到何峰爱干净,就没有伸出手,只是轻声问一句:“大队长,你有纸杯吗?我想出去接点水。”
何峰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只是放下手中的英语本子,然后站起来把椅子推回桌子:“我去办公室拿纸杯,你别出来了。”
顾宪海点头,紧接着又问:“……有吃的吗?”
何峰从书包中掏出几袋小雪饼,放在属于顾宪海的那块桌面上。
顾宪海道谢过后,把雪饼都藏在袖子里,等何峰回来再吃。
如果何峰不在的话,他怕又被冤枉说是偷东西,然后吃的都被抢走。
办公室离教室不算太远,几分钟后,何峰就拿着杯水回来,放在刚刚放雪饼的地方。
顾宪海将水杯拿起来,发现还是温热的。
他吃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全都吃完了,虽然不顶饿,但聊胜于无。
还没等他钻出去扔垃圾,何峰就又给他的桌面上放了袋牛奶。
“腥。”何峰就扔给他一句话。
顾宪海把牛奶揣在兜里,打算留着晚上喝。
嗯,这个班最挑食的其实就是他同桌,不过他同桌不浪费食物,不吃的都给他了。
对于顾宪海来说,何峰算是为数不多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