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侧头看向趴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刘运：“刘公子，事已至此……好自为之吧。”
祺云的情绪平复下来，看着林枫说：“我送你回去。”
“嗯。”林枫点点头。
夜深露重，天气寒凉。林枫的眼睛又湿润了。
刘夫人在这样一个深夜离开了，小清许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她侧脸默默看向祺云。他的侧脸在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但眼底的墨色和紧抿的唇能看出，现在，他的心情也很不好。
是啊，原本案件已经大概梳理清晰，就要迎来柳暗花明的水落石出了，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那黑豹究竟为何攻击刘夫人？他又为何发狂？祺云作为妖王，看到这一切，心里一定也是自责愧疚的。方才察觉到不对劲时，他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阻止黑豹了，否则今晚死的或许就不止刘夫人一人。
只是还是慢了一步。只恨幕后之人太过残忍狡猾。
“卫京司很可能将黑豹推出来做挡箭牌，逼我们就此结案。”祺云开口，微微侧头，“不管事件真相如何，富商案明面上的结果，目前只能是这样。明日朝堂之上，你不要争辩了。”
“你怎么知道明日我要进宫？”林枫一惊，有些不解，“既然我们知道事情另有隐情，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为何不申请进一步调查？”
祺云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向林枫：“目前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黑豹是受人影响而发狂，此前妖兽伤人的案件也不少，若申请继续调查很难服众。今晚我的身份又明确地暴露了，往后不能再以方隐年的身份留在京都了；再加上黑豹发狂一事，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带他回大荒进一步调查。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幕后之人想从刘家得到什么，但今晚刘夫人的死是为了灭口，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现在林将军不在京都，我又要走了，你若继续查下去，我担心你的安全。”
“那我该怎么办？”林枫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迷茫。
“你还记得今晚，刘夫人同刘运的对话吗？”祺云说，“刘夫人说，为了刘余的嘱托和刘家的百年清誉，不能答应刘运的要求。再结合此前，刘运带走刘清许，还有他排练好般的话术，大致可以确定，幕后之人是想通过刘运来得到刘家的某种东西。”
顿了顿，他又说：“刘夫人咽气前，说了一个字。”
“妖？”
“不，”祺云看向林枫，肯定地说，“是瑶。”
“瑶……”林枫猛的抬头，“难道是瑶州的‘瑶’？”
“我猜测，幕后之人是想得到刘家在瑶州的产业。虽然此前，瑶州的产业一直是刘运在打理，但刘余作为最被看重的长子，刘府的产业很可能都在刘余名下。刘余身死，刘运是刘家次子，借他之手取得资产名正言顺，也不容易引起怀疑。这些在外人眼中顶多以为是家族之争，但涉及如此庞大的资产，又在情况特殊的瑶州，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去瑶州进一步调查？”林枫展开眉头。
“嗯。”祺云点头，眼底眸色微动。
至少，林将军和升卿在瑶州，没人敢动她。
虽然真相并未大白，祺云不让她继续追查，还让妖族再次背了黑锅，但林枫心里知道，这一次，他们并非毫无收获，反而离那个最后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人妖矛盾持续了这么多年，安帝未必不知道仇妖派的伎俩。但目前没有充足的证据，一味追究只会让安帝为难，惹得龙心不快。祺云毕竟是妖王，在这方面比她看得透彻。
只是……终究是委屈了妖族。
“案件告一段落，明日，我还是得进宫一趟。”林枫抬眼，“明日之后，我安排一下无间社内的事，便启程前往瑶州调查。你且安心回去，瑶州的事交给我。”
祺云淡淡扬起个浅笑：“嗯。走吧，时候不早了。”
*
第二日，朝堂之上，大臣们陆续到各自的位置周围站定，等着安帝来上朝。
“昨晚的事听说了吗？”
“没有……”
“你们不知道吗……”
“陛下驾到——！”王宏光的声音自御台侧方传来。朝堂上窸窸窣窣的声音立马消音，大臣们也低着头转正站好。待安帝在龙椅上坐好，朝堂大臣齐声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安帝抬手示意。
“谢陛下！”
“朕听闻，富商一案已经有结果了？”安帝看向台下的张竟遥和赵世忠，“谁来给朕讲讲，案情进展如何？”
“陛下，”赵世忠上前一步，拱手跪下，“在禀报案情进展之前，臣先代表卫京司，向您请罪。”
闻言，安帝眉间微皱，上身向前倾：“何罪？”
“臣身为卫京司副使，昨夜巡逻时发现发狂妖兽，没能及时将其制服，导致刘府遗孀受害。臣，愧对京都百姓，愧对肩上的责任，愧对陛下的信任，请陛下责罚。”
“刘氏也……”安帝叹息一声，“那妖兽呢？”
“昨夜，臣带人追至刘府时，无间社的林枫、方隐年和刘余的弟弟刘运，已经在刘府。妖兽应当是被方……”赵世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应当称呼妖王祺云。那妖兽，被祺云制服后带走了。刘氏的尸体，被臣带回了卫京司，令仵作查验尸身。”
“昨夜的妖兽和先前的富商案可有关联？”
“回禀陛下，经仵作查验，昨夜的妖兽和杀害刘余的妖兽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只。”赵世忠拱手垂头。
听完他的话，安帝沉默了很久。台下众臣相互对视，脸色各异。
这时，宫外的公公进殿向安帝行礼：“陛下，无间社林枫、方隐年求见。”
“宣进来吧。”他理了理袖子，坐直身，望着殿门的方向。
“宣——林枫、方隐年觐见！”
伴着公公的通传，朝堂众人向门口看去。
此刻天光大亮，两人的身形在门外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两道黑影。迈入大门，他们周身的阴影褪去，众臣看到方隐年的打扮，皱起了眉头。
林枫身侧的方隐年，一袭青衣，头上戴了一个白色帷帽，五官隐在白纱后，看不真切。
两人径直上前，林枫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方隐年却是拱手微微俯身。
“参加陛下！”
“参见陛下。”
“方公子，”一名大臣气愤地开口，“就算您贵为妖王，现在是在我大元地界，面见陛下，怎可遮遮掩掩，不行跪拜之礼？”
祺云闻言微微侧头，却是没出声。
“宋卿，够了。”安帝沉声喝止方才出声的大臣，“来人，赐座。妖王殿下是我大元的贵客，不可轻慢。”
“谢陛下。”祺云向安帝拱手。
见状，台下大臣面面相觑，眼底神色各异。但安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们也只能将各自心里的情绪压下去。
“方才听卫京司赵副使所言，昨夜妖兽发狂导致刘氏遇害一事，殿下也在场。朕先替京都的百姓感谢殿下及时收服妖兽，若没有殿下在场，昨夜可能会有更多无辜百姓受害。”
“陛下言重了，”祺云说，“管理妖兽是我分内之事。”
安帝点点头，看向林枫：“昨夜你也在场，可有何补充？”
“回陛下，昨夜，我们得知刘运前往刘府，便跟随探查，所以在场。听到刘运和刘夫人的对话后，我们发现刘夫人此前的痴傻症状竟是装的。此前，刘运又带走了刘府的小少爷刘清许，这其中不免令人察觉出几分威胁之意。”
“林小姐想必是误会了，”赵世忠拱手开口，“刘运是刘家次子，也是刘府小少爷的亲叔叔。刘府遭逢剧变，他帮着照料侄儿不是正常之事？至于刘氏先是装疯卖傻，后又将刘家产业交给刘运打理，毕竟是商贾世家，其中缘由也不难猜到。”
“行了。”安帝闭着眼捏了捏鼻梁，“家族内斗之事就不必在朝堂上陈述了。”
林枫垂下眼：“是。”
“昨夜那妖兽如何处置，妖王殿下可有想法？”安帝看向祺云。
“我将带他回到大荒，查清他发狂的原因后，将其封印至阵法内。若有心悔改，百年后再放归。”
“此事恐怕不妥！”一个老臣扬声道，“虽然作恶的妖族是殿下的子民，但他伤害的，是我大元的无辜百姓！妖族寿数漫长，仅仅囚禁百年，就可抵去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吗？！”
安帝闻言未语，只是沉沉看向祺云。
“若他为一己之私恶意伤人，我自然会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妖兽绝不会无故发狂，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待查明真相后，我定会第一时间传信陛下，给大元百姓一个交代。”
“可是……”那老臣还欲再言。
安帝摆手制止：“朕相信妖王殿下，决不是以出身视人，是非不分之人。此事，便这么办吧。”
“谢陛下信任。”祺云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