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住院有三日,这期间,宋陨准时早中晚过来看望她。
他每次来,都像瞒着她做了什么事儿一样挂着哄人的微笑。
他也会诚挚叮嘱沈韵:“这些天就拜托你多照顾她了。”
江念疑惑,他在忙什么?
他一次都没有提过别的事儿,渐渐地,江念疑虑转为忧虑。
而这时,沈韵就会安慰她说,是宋陨在忙生意的事儿,叫她安心修养身体。
虽能理解,可一种疏离感开始在江念心里作祟。
当两人相恋的秘密公之于众,他们却不像对恋人。
江念刚有失落的心思时,江程给她打来电话说:“姐,奶奶病了,我想带她去医院她就是不肯去。”
他焦急又紧张的口气让江念也紧张起来,奶奶年事已高,生病万不可轻视。
她着急地问:“奶奶怎么了?”
江程无措,“不知道啊,就猛地起了一下就站不住了,差点儿晕倒,得亏我在旁边,不然就摔了。”
“奶奶高血压犯了吗?”江念猜测问道。
江程答非所问,“我不知道啊姐,奶奶犟地很,我想带她去医院看看她就是不肯去。”
“家里应该有血压计,你先帮奶奶量一下,我就回去了。”
江念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这突然又想起来,又问他道:“爸跟妈去哪儿了?”
“公司今天有会,他俩还没回来呢。”
江念继续忙活着起来,“那你先帮奶奶量一下血压,我约个门诊医生去家里。”
“姐,你能行吗?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做检查…”
江念没了耐心,吼他道:“你给我打电话不就是想我帮你吗,还废什么话!”
说完,她果断挂了电话,急匆匆翻找起衣服。
沈韵听见了她与江程的通话,任由她瞎忙活着,也平淡追问她:“喂,你可别太瞧得起自己啊,医生没让你出院呢。”
江念随意取了休闲的裙子丢在床上,开始脱身上的蓝条纹病号服。
“我去去就回,江程一个人搞不定我奶奶的。”
她这架势,是必要回去看看了。
沈韵撇嘴,“行吧,你换衣服,我给你约医生。”
说罢,她拿起电话拨打过去约了自己家的私人医生。
两人匆忙赶回来,客厅没有人在,在准备晚饭的厨房阿姨告知她们奶奶在房间里休息,她们转而去了江奶奶房间。
宽敞如宫殿、古色古香装饰的房间里,江程站在一边,床上,老人家背过身躺着,半盖着毛巾被,露出一半儿厚实圆滚滚的脊背。
江念看了眼江程,小声询问:“奶奶怎么样了?”
江程挤眉弄眼,抖动手指示意她出去说。
三人挪步到门口。
江程道:“奶奶没事儿,可能就是起猛了。”
沈韵无语,“那你不早说,我们白跑一趟!”
她难为情地向后面等着的医生做了解释,只好让人走了。
江念松了口气儿,“没事儿就好。”
她探头往奶奶房间里看,心里多少感到抱歉。
“我去看下奶奶。”
江程忙拉住她,“别去了姐…”
江念却执意抹下他的手,摇头示意没问题。
她轻步走进去,恭敬站定在奶奶床边,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打勾在身前。
“奶奶,您还好吗?”
奶奶动了动脊背,却并不是要转过来,只闻其声儿。
“你安的什么心呐,非要搅地江家不得安宁是吗?”
江念自责低下头,猜测是因为自己淋雨住院大家都误会奶奶了。
何况,在奶奶这里,就事论事,是你不听话或者做错了事儿,绝没那么轻易就过去的。
她卑怯道:“对不起奶奶,是我的错。”
“是我思虑不周,害大家都误会您了,回头我会跟大家解释清楚的。”
话说完,奶奶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复,只是忽然间,她听闻一阵一阵的抽泣声儿,抬眼望向奶奶的后背时,瞧见她在抬胳膊偷偷抹眼泪。
江念内疚自责,低头认错,“奶奶,我错了…”
“真的对不起…”
江奶奶不再忍着委屈了,激动哭诉道:“我们把你从福利院抱回来,好吃好喝地把你养大成人,谁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不懂事不听话就算了,还联合你妈来欺负我…”
“是我叫你去淋雨的吗?你自己故意那么做,就是想让他们同情你,一起合起手来对付我个老太婆。”
“你安的什么心呐这是,你干嘛要离间我一家人呐?”
江念听着奶奶句句字字扎心的话,她无力到说不出来什么。
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只身面对奶奶,就要勇于承担起做错事的后果。
“对不起奶奶,我错了。”
江念再次道歉反思。
“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孩子呢?”
江奶奶气地从床上爬起,转过身声泪俱下斥责她道:“要是没有江家,你现在指不定在外面吃什么苦呢。”
“不知感恩就罢了,还任性耍心眼!”
“还有你那婚事,一家人辛辛苦苦费心费力地给你筹划,你咋就能说退就退呢?你有没有为我们做长辈的想想?”
“这是你们小孩子玩过家家吗?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面对奶奶的指控,江念知错,却也清醒。
她坚决道:“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您说的那样,拒婚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沟通好,关于这点儿,我跟爸妈聊过,我也找肖翊泽详细谈了这事儿,我不想结婚,也不会嫁给他的。”
奶奶斩钉截铁,不容辩驳说道:“这婚你必须结!”
“做江家的女儿,谈婚论嫁天经地义,这是你必然要担起的责任与义务!”
许是顽固的心性盖过了伤心委屈,江奶奶面露凶相,发白的目光里藏着冰冷锋利的剑。
江念也没想到退婚的事儿会这么快传到奶奶这头。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就想着一定要跟奶奶坚定立场说定这事儿。
“奶奶,对不起,我自己的婚姻我想自己做主,可不可以不要擅自为我安排?”
江奶奶伸长了自己那柔软且布满褶皱纹理的脖颈,眯起眼来审视着她,深沉有力地反问她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次?”
“我说,不要擅自做主我的婚事。”江念大声强调道。
“好好好,还是这副死样子!”江奶奶放下双腿从床上下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拖着她走。
老人家的力气不容小觑,江念被动地跟着,也忍着胳膊上被拧住一般的疼痛,踉跄地跟随奶奶生风一样的脚步。
经过门口的沈韵与江程,任二人怎么好言相劝,江奶奶就是不听。
老人家一路提着江念到了隔壁佛堂,面对前面一人高身庄严肃穆的金色佛像,江奶奶厉声儿命令道:“给我跪下。”
江念不明所以,怔目看着奶奶冷漠的神色。
眼前的老人是她的奶奶,是她身为江家女儿的奶奶,是寻常人眼中该敬重的老人,却也是本该与她无关的人。
今天这副局面,种因结果,理应领受。
她恍然彻悟,没有犹豫一步一曲膝地跪下。
江奶奶一本一眼地说道:“今儿个,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省,跪到认错为止!”
江程忙求老人家道:“奶奶,这不至于吧,我姐从医院专门跑回家里看您的,您这样对她,不好吧?”
沈韵也在另一边恳求:“奶奶,您说她两句就行了,罚跪可万万不行呀,这是体罚,是家庭暴力。”
江奶奶无视他们二人的说辞坚持道:“你们谁也不准替她说话,这个家,只要我在,就还得我说了算!”
江念平静地笑了笑,说道:“你俩别说了。”
她继续道:“奶奶,不管您让我跪多久,我都想让您知道,我仍坚持自己的主意,没人能决定我的事情。”
她心底里有强烈的逆反的心思,就算这是罚跪,那跪就跪,硬刚被安排的命运。
江奶奶仰望着佛像,冷声儿道:“神明在上,你自己好好反思吧。”
说罢,老人家利落转身,稳步离开。
而江念,任江程与沈韵怎么拉她她就是不起。
沈韵不解与她争辩道:“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这样只会增加你身体的负担,你跪不了的。”
江念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佛相,若有所思。
“我没有选择,长跪才能久安。”
“你说什么气话!”沈韵说服不了她,取来一个软垫子拿到她面前,“给,垫着。”
“不了。”
“叫奶奶看见,又得生气。”
沈韵无奈,放下自己脚下,扑通跪下。
江念惊奇,“你干嘛?”
“陪着你啊,多一个人跪着,多一份说服奶奶的力量。”
“哎呀。”江程见状,急急忙忙给宋陨发了消息,自己也就地跪下。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相顾无言,却忽而间默契地笑了起来。
沈韵道:“烦死了,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陪你都吃了一遍。”
江念,“我有什么办法,我根本就做不到那个听话懂事的人,能回报多少算多少吧。”
她仰望着神明,“奶奶说的对啊,如果不是江家,我现在指不定过地多苦呢,我该感恩如今这一切。”
江程越过沈韵看着她,“姐,你别这么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江念微微笑着,双手合十,虔心闭目。
神明在上,请务必满足我的心愿——让这世间再无偏见,人人有爱友爱,敬重、尊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