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何其多?人生只片刻。”穿着深青色夫子袍的纪堂香在学生们的低桌之间过道来回巡视。
她手捧着本厚厚的教读书籍,书上满是笔墨。
“多数人漫长一生的命运不过文人笔下的沧海一粟,掀不起任何波澜。”纪堂香环顾四周,触及到她凌厉目光的学生皆低下了头,虽并无过错,但她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纪堂香再问:“如果让你自己写一本自传,你们能写多少页?而其中能出彩的事,又能有多少件?连你都觉得不值一提的事在你的生活中又占据了多少?倘若抛开上述的所有问题,我只问,你觉得最值得做的事情是什么?”她顿了顿,似是露出一抹笑,说:“那这堂课,我觉得是最值得的。”
堂下学生都若有所思的思考,当纪堂香看到有一人走神时,她脚下一停,肃着张脸,走到那桌前让她站起来。
“刚看你想得这么出神,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一听?如何?”纪堂香语气虽是温和,目光却紧紧盯着被提问之人眼睛,带着浓浓压迫感。
莫惜春浑身打了个哆嗦,没想到刚来的第一节课就被问到了,眼下,也想不出什么,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学生认为……认为……”
纪堂香特意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但这位学生仍没回答上来。
此刻全堂安静无声,纪堂香失望的看了莫惜春一眼,接着缓缓走到所有人的桌前问:“可有人有答案?”
莫惜春涨红着脸,气得想推倒桌子直接离开这个让她感到难堪的地方。
“没人回答得出来吗?还是感觉不太好意思?”纪堂香能感觉得出这群学生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不愿出面回答。
为此,她开始随机抽人回答。
“学生认为,最值得的事是孝敬父母。”第一个被抽到人沉思了一会,答道。
纪堂香点点头,道:“不错,爱你们的父母。”
第二个被抽到的人,回答:“人生太短,学生认为应当知足常乐。”
这个范围就有点广了,纪堂香有些许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位戴着面纱的学生,当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时,她微怔。
太过通透了,这双眼睛容不下一点尘埃。
纪堂香回过神,也点了点头,道:“如果是人生追求,这回得倒没什么差错,但这次回得不对,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坐下吧。”
态度很是柔和。
“学生认为现在最值得的事是认真听取南山书院各位师长讲的课,将来能够将知识融入到生活之中去。”柳絮楠态度谦卑,答得很圆滑。
“好,絮楠坐下吧。”纪堂香听得虽舒心,但这明显是偷机取巧,她心底里的失望渐渐溢出,面上却表露不出丝毫。
……
一连好几个,都不是纪堂香心里真正满意的答案,当快下堂时,她再指了一人回答。
“学生认为,救人救己救天下便是人生中最值得的事。”莫怀音恭敬的行礼,不卑不亢回道。
纪堂香有些惊愕,看向莫怀音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你唤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在堂上见过你。”
纪堂香向来沉浸研究学习书籍内容,其余事情她从不过问,故而她并不知书院破格招来了三名女学生。
“学生姓莫,名怀音。”莫怀音回答。
“好,怀音你坐下吧。”纪堂香温和的对莫怀音说,至此第一堂课算是彻底结束了。
“莫怀音?你叫莫怀音?”柳絮楠一下堂就冲到莫怀音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之人。
莫怀音不明所以,点头承认,就见面前这位眼瞳突然放大,高兴的说:“我能和你做朋友吗?往后有问题我能来问你吗?”
“可以。”莫怀音知道这个人,上一世曾在宴会席上见过,柳氏家族二小姐,生性机灵活泼,只是……命不大好,嫁了个不该嫁的人,落得了满门抄斩。
柳絮楠扯着她的衣袖问:“刚才你说的什么为人为己为天下,我曾在我哥的策论上瞧过,我问过他但他没给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能偷偷告诉我这句话的含义吗?
略显稚嫩的脸仰着头央求,稍圆滚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虽不足十六,却已能看出姿色出众,隐见一丝清纯之意。
莫怀音思考片刻,将这句话的意思浅浅拆分告知她,更深的她便不再提及。
“大概就是讲人的一生都在为自己或为别人做事便是最值得的。”
“哦哦。”柳南絮似懂非懂,她也没再问了,只是后来常常在堂下见她与莫怀音待在一块,两人有说有笑的,相处得很是和睦。
“喂,莫怜是吗?”莫惜春看着不远处谈笑的那两人,恨得牙痒痒。
莫怜搁下沾上墨水的毛笔,抬头:“何事?”语气淡淡的。
莫惜春忽得笑了下,艳丽张扬的脸上勾出一抹看笑话似的弧度,略显扭曲:“她不是说要照顾你吗?怎得跑到别人身边献殷勤去了,你不觉得她很伪善吗?”
“与我无关。”莫怜垂眸,重新提起笔誊抄纸上的诗词,这是上堂课留下的作业。
“你真的不怨?”莫惜春将莫怜桌上的纸抽走,一条难看的长长笔墨顿时贯穿整个快要抄好的宣纸上。
莫惜春恶劣一笑,说:“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好奇你在写什么,没想到……”她状似很歉意的说:“要不我帮你擦一下吧,诶哟,这纸怎么破了?”她手上一用力,宣纸瞬间破了个大洞。
“无事。”莫怜又重新拿了张纸书写。
莫惜春见人不上当,心中的郁气更深,她刚准备再偷袭一次,却被人制止了。
“你在做什么!?”巧儿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打算接小姐回去,透过窗一看,气得脸都红了。
这莫惜春竟然在欺负小姐!
莫惜春回头一瞧,见只是个丫鬟,轻蔑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巧儿没再看她,自顾自的将小姐桌上的东西收好,只是临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
莫惜春差点发火,区区一个贱婢,还敢这样对她摆脸色看,是不是活腻了!!
“小姐,裴公子要去打蹴鞠,眼下就快开始了。”妙春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给莫惜春。
莫惜春一听,脸色稍缓,冷冷道:“走,我们先去看看裴公子,等晚点再来收拾她们!”
回小院的路上——
“小姐,你是被人欺负了吗?”巧儿脸上满是心疼。
夏季的微风拂过,吹动树梢,带走人身上的点点热意。
“没事。”莫怜目视前方,她没感觉到委屈,只是次数多了,会觉得越发无趣。
“小心!”一颗从天而降的鞠球从莫怜身旁滑过,险险砸中左后方的巧儿。
陆砚亭急忙出声,见人没砸到,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你会不会打球啊?!!”巧儿看着面前这位穿着黑色劲装,发束墨绿宝石头冠的俊秀男子,生气质问道。
“对不起,两位姑娘……”陆砚亭连忙弯腰认错,这次举办蹴鞠比赛的地点就在男院与女院中间的大空地上,刚才有人用力过猛,球直接穿过草丛飞了出来,险些砸伤人。
巧儿还想再骂几句,但这天气是越发热了,怕小姐身体受不了,冷哼一声算是结束。
待陆砚亭抬头,只能看见那两名姑娘渐渐离去的背影,刚才怕冒犯到人家就没敢抬头看清脸,如今嗅到一丝浅浅熟悉的花香时,他还恍惚了一下。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