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摇了摇头,“那是打仗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东三省沦陷,我们这个地方也……唉,日本人为了夺走你说的那个村子里的一座矿,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
那他看见的那些人是什么?
血液瞬间凝固在心头,寒意包裹全身,陆嘉眼一黑腿一软,差点没晕过去。
“叔你咋啦?”顺子连忙扶住他。
“秦睿……”
陆嘉浑身颤抖,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往回赶,顺子立刻回家抄起猎枪,跟着陆嘉就去了。
北方黑得快,顺子带着陆嘉在密林中穿梭,陆嘉心急如焚懊恼不已,要是他能多留意一些,或许就不会……终于,眼前出现一座熟悉的神祠。
陆嘉一猛子钻了进去,随便在神龛下面翻了翻,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叔,找啥呢?”顺子好奇地问了一嘴。
完了完了,没有法器。
可眼下陆嘉也顾不得了,他焦急走出神祠往村子里走,可没走两步,身边的另一道光消失了,那是顺子的手电筒的光。
“顺子!”
陆嘉在漆黑的四周喊了一声,手电筒扫过身旁,除了黑漆漆的石头花草,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叔!你在哪儿呢?”
顺子的声音在耳旁擦过,可陆嘉没看见他人。
“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陆嘉喊道。
“你好像在我旁边,可是我也看不见你啊。”顺子回答他。
陆嘉心一沉,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他踏入结界里了,就和上次在医院出现的情况一样,这是这一次对方的手段厉害了一点,能选人进入结界。
“你不要乱动,在财神殿里等我!”
“叔,你有事没啊?你在哪儿呢?”顺子焦急的喊着。
“不用找我,等我把人带出来!”
陆嘉强自定下心神,深一脚浅一脚循着记忆往村子里走,走在村子边缘的小路上,一路一个人都没看见,别提人了,鸡啊猪啊狗啊,一个活物都看不见。
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和秦睿住的柴房,隔壁婶子家的房门大敞,可里面一盏都没有,眼下陆嘉一颗心全都牵挂在秦睿身上,也顾不上别人家是什么情况,他悄悄推开门唤了一声。
“睿睿?”
没人回话,陆嘉拿手电筒照了过去,里面空荡荡的,他们的背包完好地堆在柴火堆里,他连忙进去在背包里翻出几叠黄纸和一把小刀,其他会影响行动的东西一个都不带。
但是眼下他也犯愁了,该怎么找秦睿呢,俩人也没带手机,全靠喊吗?还有,不至于一晚上这村里的人全都消失了吧?
他转头又去了婶子家,这才发觉情况不对劲。
屋里的桌子倒在地上,乱七八糟一片,很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并且陆嘉发现地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他循着血迹找过去,一路来到了和主屋一墙之隔的厨房。
忽然,脚下没注意,被绊了一个趔趄。
手电筒扫过去的一瞬间,陆嘉差点心脏骤停。
绊了他一脚的是颗人头,尽管脸上沾满血污和泥灰,皮肤有些腐朽,可陆嘉仍旧清晰认出是婶子……
她的头就这么掉在地上,大睁着眼睛望着陆嘉,和头颅分离的身子趴在案板上,脖子的血早就凝固了,仿佛是被人按在案板上将头剁了下来……
陆嘉抬起颤抖的手抹了把脸,他靠着墙深吸一口气,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心悸压了回去。
待脚上的力气恢复了,他蹲下身将婶子的身体从灶台上拖下来放在地上。
啪嗒一声,婶子的衣服里掉出一柄纸扇。
早上婶子给他看过,这曾经是村里人给财神爷做的法器。
可惜,他们崇敬的神明并没在危急关头救他们出水火。
陆嘉将头颅拿过去拼在身体上,婶子的眼睛还睁着,陆嘉用手帮她合上眼睛后,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去,他腿一软坐在地上,手中拿着纸扇。
婶子为什么会死,这个结界现在呈现的是什么时间,或者空间是否出现改动,陆嘉都不得而知,他喘了两口气,撑着墙站起来走出门。
月亮出来了,将路面照得白茫茫一片。
动荡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陆嘉身子发抖,眼前有些模糊,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茫然地绕过几条小路,走到村子中央。
清亮的月色将眼前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成百上千的尸体倒在干涸的池塘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有人衣衫凌乱,有人手脚不全,试图爬出炼狱的人身上布满弹孔,原本该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却铺在尸体上面,身上有好几个刀口。
乌鸦立在肋骨上低吟,沾着血污的手指向天空,似是诉说着上天不公。
浓郁的腥臭味让陆嘉喘不过气来,大脑近乎崩溃。
这是万人坑……
陆嘉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见过很多尸体,可上千具尸体堆放在一起的人间炼狱场景,简直能把人吓死。
原来,现在的时间节点是抗日战争时期,整个村子被杀光的日子。
那秦睿呢?
空气中的血腥味充斥着绝望,陆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什么也不管了,大喊道:“秦睿!”
连着喊了好几声,万人坑中央忽然有活物动了一下。
那熟悉的脸部轮廓让陆嘉的心瞬间沸腾了起来,他直接跳进万人坑里,下一秒,脚下踩到的软肉让他瞬间陷了进去。
有很多尸体在反抗的过程中被砍成好几段,陆嘉也不知道这尸体到底堆了几层高,一脚踩下去都是混着血水的碎肉,偶尔里面还混着一些扎手的碎骨头。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陆嘉从尸体里连挤带爬,手上身上沾满血污,就在要爬到秦睿身边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那是小满的尸体,这孩子的脑袋跟他母亲一样被砍了下来,锋利的刀口从脖颈蔓延至肩头,只剩一点皮肉将头和身子连在一起……
难怪婶子一听陆嘉说起是中国人后会那么热情,难怪小满看见罐头后会那么开心,难怪这里落后的只有木制三轮车,难怪这里会有日本人巡逻……
陆嘉喉口酸涩,他抽了一口气,抬手擦过鼻尖,继续往秦睿那边爬。
终于,他到了秦睿身边。
“睿睿?”陆嘉颤抖地拍了拍秦睿冰凉的脸蛋。
他脸色乌青,嘴唇没有半点血色,陆嘉都不敢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扒开秦睿身上的尸体,陆嘉把他捞了出来,见他四肢完好,身上也没什么伤口,提着的心放松了一下,他把秦睿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脸蛋轻声唤道:“睿睿?秦睿?”
手腕蹭过对方的后脖颈,秦睿皱着眉哼了一声。
陆嘉发觉不对,将他的脑袋掰过一看,后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支麻醉剂,针头在他抱秦睿的过程中又扎进去了几分。
哪怕秦睿有天大的本事,可他现在肉体凡胎,很多针对人类的方法同样可以压制他。
虽然不该这么想,可陆嘉还是忍不住想了。
秦睿为什么没死呢?只是被人打了麻醉,并且……这里为什么会有麻醉?
不知道这个药效能维持多久,可眼下陆嘉得让秦睿醒过来。
他拔掉后脖颈上的针,猛地按住秦睿的人中,药物原因导致的昏迷物理原因很难解决,按了半天,陆嘉感觉秦睿的大门牙都快被他按掉了,可人还没醒。
不管了,他心一横,准备把秦睿拖出去。
猛一转头,陆嘉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岸上站满了人,端着枪的日本兵将万人坑围了起来,帽檐下,陆嘉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眼睛是红色的。
很明显不正常。
枪口齐刷刷指向万人坑中的两个活人。
危急时刻,陆嘉反而冷静了下去,不管这里的村民和这些日本兵的灵魂是不是没有消退,哪怕真是今天去世,陆嘉也能把他们全部超度了。
盘腿坐起,陆嘉割开手指,拿出黄纸在上面画了一道符。
他闭眼捻诀,符纸飘至空中。
下一秒符纸凭空烧着,化作粉末飘散下来,陆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一群日本兵的后方,一道黑色影子在飞快穿行,就像在人的肩膀上跳来跳去一样,一双红色眼睛格外醒目,这影子就是那只狐妖,她现在以灵体状态出现在陆嘉眼前,根本没有附体的肉身。
荣小姐的身体很显然不在这里。
并且,符纸着火是狐妖做出来的。
除了符纸和罗盘,陆嘉身边没有其他可用的法器,难道要用那把扇子吗?可他从没用过这样的法器。
在狐妖的蛊惑下,日本兵将子弹上膛,陆嘉头顶出现几个金色的光点,它们发出的光芒连成一张网,直直砸向陆嘉。
手中纸扇一挥,金色光点像子弹一样被反打回了狐狸精的方向,她侧身一躲,喉中发出一声嘶鸣,万人坑里的怨气宛如滚开的热水,顿时沸腾起来。
极阴寒的空气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渗进骨子里,哀鸣声鼓点似的敲得耳膜嗡嗡作响,陆嘉一个凡人扛不住这强大的怨气,大脑跟针刺一般难受,剥夺意识的痛苦正在席卷理智。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猩红的眸子睁开,华光在眼底流转。
身边的怨气好似被吸收了,秦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药物导致身体无法完全恢复,单单是强迫自己醒来就耗损了太大的力气。
“秦……”陆嘉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秦睿身子一软,差点又跪了回去,陆嘉连忙扶着他的胳膊。
“他们想带你走……”秦睿喃喃道,赤红的双眸看了陆嘉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不远处的狐妖身上,“他们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陆嘉愣住了。
狐妖见他醒了,格外激动,拼命吸收着怨气想迎战。
“不能拖,拖下去你我都走不了,后患无穷。”秦睿撑着虚弱的身子站了起来。
天上的云层好似被棍子搅散了一般,遮住唯一的月亮。
秦睿在陆嘉眼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抬起手,天幕中扯过一道闪电,厚重的云层压了下来,犹如一匹布被撕开了一根线,乌云像从天上垂下来,在秦睿手中凝聚成一把弓。
抬起另一只手,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一支箭。
聚云成弓,凝煞为箭?
天衍道术里没这招啊!陆嘉还看见秦睿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云纹项圈,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金色光芒。
不知怎的,陆嘉眼眶酸涩不已,有什么东西好像要流出来了。
对面的狐妖只是一团雾气形态的灵体,她很快反应过来就想跑。
秦睿赤红的双瞳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一道肉眼可见的白光,下一秒,狐妖悬在空中呈现出一种静止的状态,这不是定身术,而是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停止了……
松开手,箭矢发出一道破空声,以迅雷之势刺中狐妖。
那狐妖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煞气直接吞噬了,恐怕至死都以为自己能跑掉。
挺拔的身躯浑身脱力倒了回去,天上云层散尽,月光洒了下来。
陆嘉听见秦睿喉中传出了痛苦压抑的声音,脖颈上的云纹越发刺目了,陆嘉将他搂在怀里,手指搭了上去,云纹接触到他指尖的瞬间,消散了……
刺痛的窒息感陡然消失,秦睿感受到的只有温润如水暖意。
眼睑微抬,他愕然地看了陆嘉一眼。
“这是什么?”陆嘉问。
这是云易给他种下的禁制,怕无法掌控秦睿,也怕秦睿因为恨他从而毁掉他心爱的人间……
可是,秦睿不知道为什么要恨云易。
他不明白。
也不明白陆嘉为什么能克制这道禁制。
双瞳恢复成黑玉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幽亮的光,他凝望着陆嘉淡漠的眼睛,张了张嘴,随后身子一歪晕在陆嘉怀里。
“我就是那个邪神……”
疲惫又委屈的声音盘旋在陆嘉耳畔,终是一阵风吹过,彻底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