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一阵悠扬柔美的歌喉,回荡在厢房之内。
贾康乐为他斟满一盏茶水,眯起眼睛,脑袋晃动,时不时跟随曲子打着节拍。
乐妓翻动十指,琴声似浪涛拍岸,层层递进。
“前些日子,听闻太子殿前被斥,皇帝大发雷霆,将其禁足东宫三月。”
萧烬墨接过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贾康乐听闻此话,哼笑一声,随即道:“果真如将军所料,宫中传来消息,帝后不和。皇后为了扶持自己儿子,终究是没忍住,暗中和母族联手做局。只可惜,皇后此局做得并不高明,被皇帝看了出来。”
“……皇帝没杀她?”
“没杀,只撤了她的金册金宝。”
萧烬墨闻言一默,眼神落在一侧的剑鞘。贾康乐眼珠一转,他观其神色,于是试探说道:“下官还听说,皇帝他密召校正官,欲借此人之手来对付将军。”
“那个女人来路不明,倒是有些手段……难怪皇帝会破格提拔她来当近臣。”贾康乐为自己倒了一壶酒,接着说道,“此女早在皇后动手之前,就把消息透露了皇帝。也不知她哪里得到的内情?”
酒香醇厚,弥漫了整个厢房。生来富态的中年男人举起酒杯,小酌一口,不紧不慢道:“此女得罪了皇后,前些日子,她忽然从京城消失了。陛下震怒,却被齐之远上书一纸奏章给按了下来,嫁祸到皇后头上。”
“皇帝有了借口,正好此次机会,整顿了东西六宫和各宫背后的势力,便默许了齐之远他放出校正官的死讯,顺带封住了大臣们的悠悠众口。”
他铺垫了半天,才终于说到了重点,“如今太子一党失势,那厮居心叵测,又把皇帝的疑心转移到了将军的头上,分明想借天子的名头来铲除异己……”
“这么着急灭口,是怕那个女人看出什么来吗?”
眼前的男人一言不发,这一番话似是在委婉提醒着他现下的处境。
听闻此话,玄衣男人默了一瞬,他却回道:“不会。她知道的内情不多。”
贾康乐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怀疑,犹豫的问了出口,“将军如何知道?话说,下官方才在门口看到的……可是……?”
男人闻言一顿,骤然抬起双眸,冷冷地盯着他这个旧部,眼神带着一抹警告。
贾康乐见状,两手一抖,酒水溅了一地,立马打岔道:“哎呀,瞧我这记性!下官得知今日将军要来,特意挑了几位阁里的姑娘。她们的样貌才情,各个都是锁芳阁一等一的!”
他急忙对着门外喊:“来人,快去把醉月和绛雪喊来!告知她们一声,今天有贵客登门,让她们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再过来!”
话音落地,门外瞬间响起动静,仆役们纷纷从其余角落涌出,却被男人给厉声喝止住了:
“不必了!贾刺史喝多了,快来人把他扶出去!”
这一来一回拉扯,门口的奴仆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三人行至茅房门前,年轻看守忽而犯了难。男女有别,何况是将军亲命看守的要紧任务。他率先进去察看,不由一怔。
此处别有洞天,茅房不仅宽大,里头熏着天然香,一旁甚至还有间雕花檀木隔出的更衣室,架着一扇半人高的铜镜,边缘还镶着螺钿。
“不愧是锁芳阁。”年轻看守看得咋舌,“连茅房都这般奢华。”
曲双娘怀抱阮咸,轻声道:“这是姐妹们更衣之所,两位小哥莫要见怪。”
听到这话后,方才探头探脑的年轻看守,他“啊”了一声,立马缩回身子,耳根不由泛红,“那、那还是换个地方罢?”
“不行!”李月角捂着肚子,佯装一脸急切,断然否决,“实在忍不住了。”
天赐良机,她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见曲双娘莲步轻移,倏尔挡在二人之间。女人面纱之下飘扬着香气,继而柔声道:“这位小哥身上不便,不然让奴家陪同吧?”
年轻看守皱着一张脸,他碍于曲双娘的缘故,只能眼瞅着身旁这个脚步愈渐欢快的李月角,却也不能戳破了她的身份。
于是,他只能催促道:“好吧……那你快点吧,在下还等着复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看守小哥挠挠脑袋,嘟囔一句,“好险好险,差点着了道……”
李月角视线飘向了身旁的曲双娘,女人始终与自己保持半步之距。
至少比外面的那个小子好对付。
李月角脸色一正,余光观察到更衣室还有一扇门,心中顿时有了一计。她轻咳一声,刚准备开始忽悠,不曾料到这曲双娘,她倒是比她先开了口。
曲双娘身为青楼之人,眼神自然不会看错人。她眸中精光一闪,语带试探道:“你是女子吧?”
只是眼前人的心思显然不在她的身上。李月角她正四下张望,闻言随口应道:“既已看破,何必多问?”
“同为女子,自当要相助。”曲双娘轻笑,“见姑娘这般急切,倒像是被人胁迫而来的。”
李月角伸手欲推那扇更衣室的房门,却被一把阮咸圆琴给拦住了。琴身横在她抬起的手臂上。她冷眼望向这个蒙纱女人,沉声道:“你要阻我?”
“……你可想过拦我的后果?”
女人闻声一笑,白纱之下依稀可见她勾起的红唇,“奴家不敢。只是姑娘这般莽撞,太过冒险了。”她将阮咸往前一送,“不如让奴家相助,替姑娘善后,也好让你逃得顺遂些。”
李月角一默,目光凝视她露出的那双美眸,缓声道:“你这么做,就不怕你的主子怪罪?”
见女子态度有松动之意,曲双娘眼波流转,笑着说:“奴家可不做亏本买卖。”
她干脆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曲双娘听闻后,美目弯起,眸光潋滟无比,整张脸更显风情,“姑娘是个聪明人。”
“奴家不求其他,只要姑娘一句话就行。”
“什么?”
曲双娘蓦然凑近她的面前,面纱几乎贴在了两人的鼻息之中,“告诉奴家,厢房里那位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居然是来打探消息的。
李月角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脸上装作一副了然。她故作高深,遂即开始胡诌起来:“你可知道京城的校正官?”
“可那位不是已经……"曲双娘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姑娘莫要糊弄奴家。”
“双娘子莫急,你且听我说完。”李月角特意压低嗓音,她神情严肃,“那位爷啊,是镇北侯府的嫡子,现任兵部武选司郎中,前些年岁和他家老子一起上阵杀敌,平定南诏叛乱,立下赫赫战功。”
镇北侯府……
默默消化了这则信息。曲双娘若有所思,倏然抬起头来,接着问道:“他与那个女官有甚么关系?”
李月角一咬牙,闭眼干脆道:“据说他看上了那名女官,曾求圣上赐婚,却被一旨给驳了回来。”
“京城如今不都在传那女官身死一事儿吗?听说那女的得罪了京城里的几个大人物,死的不明不白,他正暗中查访真凶,誓要为那女官讨个公道。”
曲双娘美眸微转,思索再三,忽然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会知晓这些秘辛?”
李月角心中暗笑,不过编个故事而已,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腹中早已编好说辞,谎言张口就来:“我便是那校正司女官的贴身丫鬟,名唤晓画。”她故意压低嗓音,"我家大人常与此人议事。我端茶送水时,难免听了一耳朵。"
蒙面女人正欲再问,门外忽传来看守小伙的催促。他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嚷道:“——里面的摩擦什么呢!你到底好了没有!?”
李月角见状,当即攥紧女人的衣袖,语速飞快:“娘子既已知晓,还请信守承诺,助我脱身。”
女人身量较高,略略高出了她小半个脑袋。此时,曲双娘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女人突然一笑,随口答道:“放心,奴家向来言出必践。”
话音未落,只见她轻轻抬起一只纤纤玉手,举手投足皆能蛊惑人心。真不愧是锁芳阁的头牌。李月角不禁感叹。
染着丹蔻的玉手已拂过她的发间。
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直直袭击她的脸门前,李月角神色惊异,她并未设防,一下子着了曲双娘的道。
身子忽然绵软无力,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景象骤然扭曲——曲双娘的周身竟浮现无数的细小人影,如蚁群般不断蠕动。
感觉像是给自己吃了没熟的菌子。李月角神情一滞,目光露出一丝不敢置信,“你……?”她踉跄后退,腰际撞上了那把阮咸圆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琴身当啷坠地。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曲双娘揭下面纱的瞬间。
却见这位蒙面女子缓缓揭开了面纱,展现出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
便见这曲双娘子她伸出了手,顺势揽过她倒下的身体。女人轻声呢喃一句:“既入了阁,虽神仙难救,可奴家还有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