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离洛阳有些距离,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月。
李月角与萧烬墨两人共乘马车,她还是一心想着逃跑,从泉州行路至洛阳,半途中尝试了无数次,心眼手段耍了无数次,奈何萧烬墨他这次学会了谨慎,派出飞鹰率先踩点,沿途若是遇上了些不要命的山匪刺客,胆敢在他面前造次,铁蹄之下统统碾成齑粉,将路途一切的潜在危险都彻底清除干净。
没了后顾之忧,行路自然通畅。萧烬墨养伤之余,他也正好闲来无事,甚至开始享受这种与她斗智斗勇的日子。
“李大人,还有什么招数尽管试出来,本将奉陪到底。”
瞧见李月角一脸敌视自己的模样,他的笑容就越发真心。她若前进,他便紧随;她若后退,他便逼着她赶路。李月角每每午夜惊醒,做的噩梦里都会有萧烬墨的身影。哪怕睡醒之后,她睁开眼睛,偏偏还能看到噩梦本尊正直挺挺地凝望着自己,日夜如影随形,犹如恶鬼缠身。
天天面对萧烬墨这尊大佛,李月角深深怀疑自己迟早有一天神经衰弱。索性高举白旗,宣布暂时休战。她想着,这下总能两相求好了吧?可萧烬墨他偏不,这种猫捉老鼠的诡异快感,让人不由自主便上瘾,岂能说停就停。
男人向来爱玩弄人心,他自有他的一套招数。某天假装一错眼,某时一个没注意,这对李月角而言便是难得可贵的机会,摆脱梦魇一般的牢笼生活几乎唾手可得。于是,她抗拒不了这天大的诱惑,回回上当,就像风筝一样肆意奔向自由。却不曾想,风筝线从未脱离过男人的掌心,只要他稍微牵一牵线,动辄往回拉一拉,这乱窜乱飞的纸鸢便躲不过飞鹰的视野。
耳畔划过破空之声,尖锐的啼鸣由远及近,快成了李月角她午夜梦回的恐惧。
那双该死的钩爪每每都能精准扯住她的衣领,宽大的羽翼扇出庞大气浪,鹰喙不停啄着她的头发,发量日趋减少,疑似有秃头的迹象。
真是好心计、好算计!
李月角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她下意识护起了脑袋,誓是要保住这头珍贵的秀发,内心则是一刻不停的痛骂着这只死鸟和它的狗主子。
“李大人,为何要用这般杀人的眼神瞪着我?”男人为自己斟了一盏热茶,他眼底含笑,“来福,李大人念你得紧,还不快去看看她。”
本来呢,李月角她还偷偷嘲笑这只死鸟的狗主子竟也给它取了个狗名字。可是日子一天天和他们斗下来,这狗鸟已经薅秃了不少自己的头发。李月角闻声浑身一抖,神经再度紧绷起来,只见萧烬墨他单手慢捻这茶盏,身旁的凶恶鹰隼喙里还叼着一根乌黑长发。
她冷笑道:“二对一,你们光欺负本官一个人,算什么本事?”
萧烬墨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真是冤枉,李大人,你何时见到本将对你动手了?”
茶香弥漫了整个车厢。他吹掉茶面上的热气,斯条慢理的抿上一口,“先前就警告过你,不要再打歪主意。可李大人是怎么对我的?”
说罢,男人不经意地敞露出了他的半个肩膀,曾经的一箭之伤已好了大半,现今只留下一个菱形疤痕。
一套丝滑连招下来,好嘛,她打也打不过,理也不怎么占理,难道只有任由他拿捏自己的份儿?
她好歹也是个堂堂天子钦点的校正官。就在临近洛阳的时候,李月角终于想起了这个被她遗忘了一路的不靠谱的系统。
李月角:“系统,如今距离洛阳不过半日工夫,你那些功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更新好?”
系统:“宿主莫急,目前进度条已过90%。只要踏进洛阳地界,宿主便安然可以脱身。”
李月角:“好,再信你一回。”
说完这话,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自己被系统背刺一次,不能将宝全然押在它身上。与此同时,一旁安静小憩的来福,它忽然扇动翅膀,一双鹰眼不断闪烁,情绪躁动不安,像是嗅到了迥异的气息。
它短促啼叫一声,唤醒了正在闭目养神的主人。萧烬墨缓缓睁开眼睛,他眸色一厉,目光第一时间聚拢在了女子的方向,却见李月角她人还好端端地坐在他的身侧。男人的眼神方才缓和,视线继而扫向了四周。
朱漆门楼飞檐翘,茶肆喧阗沸如鼎。
胭脂水粉香漫道,绫罗绸缎色染尘。
青石板上,车辙痕深。与泉州的萧条景象截然不同,李月角微微侧头,沿街的脂粉香气便率先一步袭来,胡商驼铃,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喧嚣声充斥了整个马车厢。
这便是洛阳了。
行路的富商,赶考的书生,干活的农夫,以及街边数不尽的揽客妓伶,她们玉手轻摇罗扇,胭脂敷面,各个生得娇俏美艳。醉醺醺的客人被三五个娘子搀扶出馆院,酒气掺着脂粉香气,临走前还不忘摸一把小娘子白嫩的脸蛋。
荒淫的嬉闹动静,渐渐蔓延到了马车之上,打破了车舆的寂静。
恩客与娘子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出口的话愈发不堪入耳。李月角轻咳一声,耳尖微粉,眼观鼻鼻观心,一旁的男人却是狠狠皱眉,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略微抬手,帘子一动,隔绝了车外的香艳场景。
装什么正人君子。李月角内心腹诽。
边上的来福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它眼神犀利,尖锐的鹰喙仿佛即刻就能薅下她的头发。
李月角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败给一只脑袋还没她拳头大的飞禽。她随即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这狗鸟见状当即炸毛,它气势汹汹地长鸣一声,正欲发作,却被它的主子压了下来。
“安静。”萧烬墨单掌扣在它的背上,语气明显有些不悦。狗鸟主子不开心了。只见来福它炸起的羽毛一瞬间偃旗息鼓,原本凶神恶煞的雄鹰,突然乖顺地低伏在男人的身侧。
啧啧,瞧它这一副嘴脸,简直就是小人做派。李月角冷哼一声,心中很是鄙夷。
马车从人流中艰难穿梭,道路越发繁华,就越发靠近此行的目的地。
随行的扈从屈指敲响车壁,示意道:“将军,锁芳阁派人来接车了。”
萧烬墨闻言,伸手撩开厚重的车帘,李月角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前方站立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他身量并不算高,神情也看着有些木讷,“贵客留步,请问贵客是否有贾大人的手谕?”
只见萧烬墨他眼神一动,手底下的人便从善如流的掏出了一枚信物,交予那人的手中。他反手一查,确认了信物来源,目光一凛,随即恭敬说道:“原来是贵客,小人多有冒犯,这就将信物归还于您。”
身份鉴定完毕,口子一松,车马继续走动。
“小人宝昭,是锁芳阁的跑堂。”那人通了姓名,也表明了来历,“将军勿怪,贾大人特命小人来此接待。若有任何礼数不周,万望贵客见谅。”
“贾康安培养出来的人,果真个个机敏谨慎。”萧烬墨神情懒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斜倪着身旁的李月角。这是在点她呢……李月角嘴角一抖,嘲讽之词险些脱口而出。
“另外,我这鹰受不得约束。”男人握起剑鞘,这只仗势欺人的狗鸟继而便威风凛凛的立身于鞘前,它抖开宽大的羽翼,雄赳赳气昂昂的睥睨着众人,“我将它放于外头,若有需要再召回锁芳阁,此事可妥?”
虽是问句,可他话里话外,皆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由此可见,当今世道,强权当道,恶人横行。却见那宝昭忙不迭地点头,他立马附和一句:“妥,自然妥!贵客是贾大人的宾上座,既是您提出来的要求,锁芳阁无有不从的。”
这跑堂瞧着木讷,漂亮话却是一筐接着一筐。萧烬墨哼了一声,神色不明,手臂一挥,便将那鹰放飞于空中。
“放心,没有我的示意,它便不会伤人。”男人收回了视线,眼神淡漠,全然一副高位者的姿态,“锁芳阁敬着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带路吧。”
宝昭闻言,毕恭毕敬的充当起了引路人的角色。他转身之际,袍角翻飞,腰间的丝线徒然泛着冷光。李月角目光倏忽一动,无意窥见了宝昭腰间的一抹小小刺绣。
不是花草,也不是祥云,并非平日里常见的刺绣花纹。
只是一片小小的绿叶,绣得倒像把琴,丝线还刻意选用了棕绿色,与他身上的衣物颜色完美嵌合为一体。若不是用心留意,一般人很难看清楚这叶子的奇特形状。
“好看吗?”
一旁的男人冷不丁出声,语焉不详。
她一心盘算着别的事,有口无心的答道:“……还成。”绣得还成。
话音坠地,随即听到“铛”一声巨响。
李月角闻声顿时一惊,她慌忙回过头来,下意识环顾四周,可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倏然一顿,后知后觉地抬眸一看,方才发现萧烬墨他人的脸色竟是出奇的青黑。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咬牙切齿道:“李大人这么快就看上他了?”
“哈……?”
这话真是打得李月角头晕目眩。她听得目瞪口呆,满脸惊疑地望着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他。
她倒是坦荡得很。
萧烬墨他勉强压下心中腾起的杀意,视线不由得多次打量着那个叫作宝昭的跑堂。他单指扣响剑鞘,面色稍霁,眸光却危险,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半月的光景,两人相处下来,李月角逐渐熟悉了这瘟神的脾性。但凡他动手敲了剑鞘,就意味着某些人没好果子吃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月角眨了眨眼,索性乖乖端坐一边角落,收正视线,一脸坚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哼。”
瞧瞧,这神经病又在冷哼了,多半是气得不轻。李月角内心暗自感慨,只盼着那人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