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嗬嗬怪笑,嗓音突然变了个调:“你就是萧烬墨?”
李月角与他互相对视一眼,萧烬墨冷漠道:“怎么?”
老妪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注视着男人的面容,忽然抱起头来,双眼流露出痛苦之色,“……你、你居然又回来了……”
说着说着,她动作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只听这老妪嘴里碎碎念道:“对了、对了……”
“泉州,还有陈太守……”她眼眸透着疯狂的恨意,声音低沉沙哑,“他会杀了你这个狗官——!”
此话一出口,男人的脸色顿时一沉。
“陈文昌?”
萧烬墨倏然嗤笑:“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神傲慢冷淡,如同在看一只蝼蚁,“若本将没记错的话,他如今已成了丧家之犬。”
“凭他,也配肖想本将的性命?”
“你!”老妪咬牙瞪着他,眸光像是淬了毒。
李月角见此番景象,不由想起城门口飘来的那张诛杀贪官的陈旧告示。
随即她恍然道:“原来是泉州太守陈文昌、陈大人。”
话本里,陈文昌原是朝堂之上的清流文官,最终沦为了权斗之争中的一枚弃子,满门抄斩,潦草一生。
为人作官一世清正廉明,却落得个这般凄惨下场。
“你嘴里说着的这位陈太守,他可知你如今的所作所为?”
女子冷下了三分语气,“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这要人命的勾当。”
“与她这么多废话作甚?”萧烬墨沉声道,“本将即刻便送她上路——”
“等等,”李月角扣住男人的手腕,“瞧她这般有恃无恐,背后定是有人在给她撑腰,将军不妨同我一块捉住那人?”
“本将没这个时间,走开!”男人眼神淬寒,剑刃如芒。
他无视女子的阻拦,剑锋直指老人咽喉,明摆着就要取了这老妪的性命。
李月角斥责道:“你带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话音坠地,气氛一时间迅速下降。
男人眉眼如刀,眸底掠过一丝不明情绪。
此番话倒像是提醒了他。
萧烬墨缓缓道:“这把剑,若是不杀人,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在本将面前……说三道四?”
李月角不甘示弱道:“你以为,光凭这把杀人之剑,就能得到你要的民心了吗?”
两人僵持起来。
“……呵。”萧烬墨提剑挟持着老妪,斜倪一眼她,“李大人为人慷慨,真是天下万民的福祉。”
“既如此,不妨就把手砍下来送与她罢?”他讥讽道。
老妪闻言立马抬头,浑浊的双目露出了垂涎之色。
“将军说笑了。”被这般直勾勾的眼神盯住,李月角心下发毛,“老人家,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手?”
“嗬嗬……”老妪表情突然一变,随即换上了一副渴望之色,“女人的手……嫩!嫩啊!”
“那他的呢?”李月角拍了拍一脸菜色的萧烬墨,“男人的手就不要了?”
“男人的……不要,老婆子不要……”
她颤巍巍的摸索着地上那把砍骨刀,“男人的肉太老了……老婆子我咬不动……”
“不、不过呢……”
她摸到了砍骨刀柄,异常兴奋的说,“男人肉多……也不能浪费了!”
电光火石之间,老妪的一双暗红枯爪,竟然朝着萧烬墨伸了过去。
男人毫不犹豫,一剑削下了她四五根手指头,污血溅了倒地哀嚎的老妪满身。
“啊——!!”
她喉咙发出嘶哑的叫声。
“连本将的主意都敢打,”萧烬墨垂眸睨她,眸光冷冽,杀气骤起,“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该死!该死!”老妪痛得涕泪横流,颤抖地捂着只剩半截的手掌,眼神无比憎恨,她怨毒道:“我恨不得啖你肉、饮你血,将你挫骨扬灰!!”
“都是你害我们的……”
“都是你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她忽然间重重倒向墙壁,鲜血涂了满墙,口中不断大喊道:“快来人啊!救我!!”
房间位于客栈最深处,老妪呼声极大,墙内瞬时发出巨大的动静,响起了无比沉闷的声音。
下一瞬间,有巨物竟然破墙而出,木屑碎尘漫天扬起——
“娘,我好饿啊……娘……嘿、嘿嘿……”
尘土之中,缓慢走出来一个浑身颤抖,长相诡异的痴笑汉子。
只见他满嘴血肉,呼吸沉重,头发牙齿已脱落了不少,走起路来扭曲不稳。
“娘,肉……我要吃肉……”
他动作迟缓,脑袋不断张望,像是闻到了地上的血味,眼珠子移动得比头还快,视线一下子钉在了那几个新鲜的断指之上,眼神兴奋得露出了狂热之色。
在李月角惊恐的目光下,他仿似化身成一只食肉禽兽,竟然开始啃食起了亲生母亲的断指,如同在吃什么美味珍馐一般,连皮带肉尽数吞下,残渣挂在嘴边,他还回味无穷地用舌头舔了舔。
这番画面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令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反观这老妪,她倒是面容平静,眼神甚至泄出了一丝悲凉,“我的儿啊……怎么是你来?”
她见到大汉如今这般模样,好似早已习惯了这番诡异的场景。
这魁梧汉子进食的动作倏忽一顿,黢黑的瞳孔霎时间凝在了身旁女子的身上——
“嘿、嘿嘿…女人……肉,嫩!”
他直直赴向李月角一侧,率先张开了血盆大口——
“找死!”
萧烬墨拎起李月角后领一提,踏碎地上的半截断指,剑刃横向这对不似常人的母子,他冷嗤道:“活得这般不人不鬼,不如本将送你一程——”
“黄泉路上……记得先把皮囊修齐整些!”
剑锋横斩,腐肉飞溅。
一道佝偻身影却突然扑出,以枯瘦的身躯挡下了剑锋。
老妪胸口鲜血喷涌,却死死抱住儿子,嘶声道:“别杀他……他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吃人也是不得已?”
萧烬墨冷声道:“把杀人取肉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陈文昌平日里如何管束你们这些人的!”
“……咳咳……”老妪泣血,却依然控诉道,“陈太守没有错!是这个世道本应如此!”
她枯瘦的身躯一瞬间仿佛耗干了全部能量,再回首时,老妪目光温柔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儿啊,你快看啊……”
“抬头看看……娘给你带来了新的肉……”
“吃下肉……你就再也、再也不会饿了……”
老妪枯手滑落,眼中生机已尽,她缓慢地死在了儿子的怀中。
这大汉一下子顿在原地,满脸赤红,粗重的嗓音挤出几声呜咽。
李月角本以为儿子会为她悲戚长鸣,却不曾想到,这人迟疑了一秒,继而低头嗅了嗅,居然张口开始啃食这具佝偻干枯的残肢。
李月角方才明白过来,这老妪的儿子早已没有了人性,化身成一只只为疯狂进食的兽禽。
“快走吧。”萧烬墨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再继续掺和下去了,“本将不是来看他吃饭的。”
男人手中剑锋微颤,余光却瞥见这老妪儿子突然暴起,獠牙直逼李月角的咽喉。
“饿……吃肉……!”
大汉反复念叨这几句话,言语功能似乎退化到只会说这几个字的程度。
他全然无视横着身前的利剑,哪怕刃身已经深陷其中,自己却浑然不觉,唯有眼前的女人不断刺激着他捕食的本能。
他伸手去抓,怎么也够不着面前的人,当即恼怒起来,便将目标移向了萧烬墨他的身上。
“你……你拦我?”大汉龇牙怒吼,一边嘴里喷出血沫星子,“娘、是你杀了娘……”
“我、要杀了你!”他身形魁梧,力道极大,方才都能将墙撞裂开,大汉反手将剑从身体里抽了出来,朝着萧烬墨方向就是一拳。
这拳意势如破竹,萧烬墨侧身躲过,气流拂开了他衣袂一角。
大汉见状,怒意横生,于是再度挥拳,而这一次,萧烬墨选择以掌拦之,掌拳相交之际,两人同时震开后退。
大汉背靠碎墙,眼睛却紧紧盯牢李月角不放,萧烬墨观其神情,随即将女子拦腰提起,反身后退至门口,夺路狂奔。
“打得过么?”李月角感觉身子恢复了些力气,蒙汗药效似是要过去了。
她侧眸看向紧随其后的大汉,见缝插针道:“此人心智已残,若让他逮到目标,定会穷追不舍。”
“萧烬墨,要不然你我找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躲起来?”她提议道。
萧烬墨唇边隐有血色,自他接下那一拳之后,似有旧伤复发的迹象:“……干脆把你留在这里好了。”
他只道:“李大人光说不做,出力的反倒全是本将的活儿?”
形势比人强。
李月角闻言当即抱紧了男人的精壮窄腰,“将军辛苦了,本官闭嘴。”
话音刚落,脑后袭来一阵强劲的拳风,李月角只觉眼前天地一旋,身躯一仰,她无意间抓紧了男人的腰身。
……
这就是轻功吗?
李月角感觉身体蓦地一轻,待大脑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被萧烬墨带到了楼梯之下。
“不好。”男人突然低低一叫,头顶上方垂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李月角下意识抬头看去,眼瞳瞬间缩紧——
大汉居然扛起房间的木床,直直从碎墙之中凌空砸下——
萧烬墨瞥了一眼怀中的拖油瓶,思忖不到一息时间,反身决意将女子护在了身下。
“唔!”
他双眼一闭,却没有袭来想象中的那般疼痛之意。
身下却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还以为将军不是这般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女子低低一笑,眼瞳之中似有点点金光流过。
“可见是本官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