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聂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坐起,脱口而出:“大师姐,你——”
“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奚逾白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半步,“你四师兄到处找不到你,给师父报了信,所以我就回来了。”
原来不过一夜,他们就都知道了。
“你……”李聂风竟张口结舌,“你要带我去济州城?你知道我要去、去……”
昨夜他还在无望中狂奔,今日竟得以柳暗花明。这一切都像是梦影般迷离得不真切,他历经了之前种种,又胡乱猜测了许多自己上山的因果,听闻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强烈的不可置信,只能像个傻子般反复念道:“……我能去吗?”
“……”
奚逾白望着他轻笑:“跑傻了?你呀,真是个犟脾气——不是做梦,我带你去济州城。”
李聂风有些迟缓地看着她,片刻后,面上竟露出一个冰雪皆融的浅笑来。
“……小子求之不得!”
他费力地翻过身,撑着膝盖缓缓爬起来,整个人晃了晃。
奚逾白不着痕迹地伸手扶了他一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你跟我来。”
她将李聂风带到成衣店,买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将那身道袍换下了,又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户小院。
“阿妈,这道袍拜托你洗一下了。”她从钱袋里摸出几文钱递过去,“我们回来的时候来拿。如果不方便久放,就托人送到太清门。”
“晓得,晓得。”
妇人和她相熟,爽快应声,将铜板和道袍一起收下,“又要出去捉妖呐?真是……和我家那位走生意的一个样,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
“妖可捉不完呢。”奚逾白绕开话头。
李聂风已经自己找了处僻静地方,将衣服换上了,头发也顺带扎起来,顿时又是一个爽朗清举的少年模样,悄悄地走到了奚逾白身后。
妇人一抬头,又是眼前一亮,忍不住夸道:“是不是你们太清门的人,真是一瞧便知,个个都不凡。”
李聂风听不太懂,垂着眼抿唇不答。
奚逾白往旁边瞥了一眼,笑着应:“阿妈夸人总是那么夸张。”
她交代完了事也等到了人,便不再耽搁,当即拱手和妇人告别,带着小师弟转身离开。
由奚逾白带路,二人就这样先走出了镇,在一处野林中御剑而起,往济州城的方向飞去。
李聂风面上还带着发热所致的潮红,头脑原本仍旧昏沉闷痛,被高空的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很多。他身上的衣服是奚逾白估摸着大小挑的,里外三层正正好,将人裹得十分严实,好歹能基本保证人不再受冻。
他双臂横在身前,垂着眼向下看,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都无话。
奚逾白没去注意他的沉默。
她目视前方,看似在专注御剑,实则心里开始回想今早斩风在沣咸镇交代的话。
“李聂风自己跑下了山,余宵没找到他。”老头语气平淡,“你立即回山一趟,把他寻回来。记住:快去快回,路上少耽搁。”
奚逾白逐字逐句地默念着。
斩风要她办的,她可是都办到了——小师弟找到了,且几乎立刻就回程,路上也并没有耽搁。
不过多带了个人而已。
她心神咬文嚼字般停留在在“记住”两个字上,琢磨片刻,突然眯了眯眼。
斩风交代的这个的重心……
她似乎领悟出了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扬了些许弧度,唇角也勾了起来。
看样子,她被师父猜透了么?
……
一更时刻,天已黑透,二人在济州城外落下。
奚逾白人生地不熟,还打算按照之前斩风走过的路走,总不至于出错,却在还未近城时停下了。她腰间的细绳结突然燃烧了起来,青烟却没像二位长老的那般汇聚成人像,而是兀自飘散,只剩绳头抖动着。
她立刻停在原地,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却没放出灵识探路——明知道灰袍人今夜要来此,要是再放出灵识被对方撞个正着,那他们也别谋划什么瓮中捉鳖了,直接打道回府吧。
李聂风见她如此,一时间会错了意,顿时浑身紧绷,捏拳摆好了架势,只等着大师姐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奚逾白没发现什么异样,闪身到树影后,借着树干和身体作遮挡,伸手覆上一层灵力,托在绳结末端。
只见那烧着的绳结似乎加了什么特殊物质,竟能将灵力当成纸,在上面灼烧出了没头没脑的一行字。
——醒魂挪。济州城及周边三镇外,找完去茶馆。
奚逾白来回看了两遍,心里生出“果然如此”之感,见绳结没了动静,收回灵力放下手。
她一抬头,就见到少年背对着自己挡在前面,脊背绷得直直的,全神贯注地往四周看着。
“……”
奚逾白好笑地弯起唇。
她无声地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摸出路上捡的小石子,找好角度向他弹去。
“!”
李聂风听见了划破空气的声音,当即循声挥拳,将不明飞行物直直地打上了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击来的力度不对,赶紧伸手去接,在半空中握住了它,摊开一瞧——是颗带血的石子。
他连忙回头去找奚逾白,正撞上她含笑的双眸。
“别紧张。”她轻声说,“此行我和师父都在,必保你安然无恙。”
李聂风这才反应过来,这颗石子原来是她抛的。
他顿了片刻收回手,将它握紧了,却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眼里闪着两点幽亮的月色。
奚逾白仰起头,打量着这皎白玉轮的方位,大致估算出了时间,于是趁着济州城内还未宵禁,先带李聂风进了城。
一般来说,太清门木牌可替代通关文牒在各处通行,可李聂风下山前连屋都没回,即使他上山当天木牌就做好了,此刻也用不上。奚逾白见状,将自己的木剑和木牌统统交给了他,正好今日新买的衣袍是浅青色的,便打扮成外出任务的内门弟子。
守门的卫兵见过太清门人,虽说盯着他这一身看着像是褪了色的“道袍”多看了几眼,却没说什么,终究是顺利进了城。
奚逾白远远地见到这一幕,脚步一拐,隐匿到城门另一侧深处,趁着四下无人时,轻巧又迅速地翻过了墙,一路逛到城门直通的大街上,去和李聂风汇合。
路上,李聂风叫了她一声:“大师姐。”
奚逾白侧过头。
他将木牌和木剑交还,低声问道:“……他在城里吗?”
“不在。”奚逾白拿过东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带着他一路沿着主干侧边走,“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人,做的又是最见不得光的交易,师父说至少要等到三更。”
她的声音低而快,概括得简洁明了:“师父和三面令的老合谈好了要瓮中捉鳖,要捉的定是活口,但这灰袍也不是吃素的,早找好了退路。师父已给我传了话,现在端看你我能不能找到这狡兔的三窟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李聂风呼吸错了拍。
“……我该怎么做?”
“一时半会难以言明。”奚逾白走到了头,又将木剑递给了他,交代道:“总之要在这城内找一样布置——灵堂,这个容易,见哪家门口封白布立铭旌的就是,找到后记着方位。从这条街开始,你往东我往西,亥时打更后,不论有没有结果,你我都在城门那头汇合。”
她微微笑着,“既然已成了太清门弟子,这便是你的第一个任务。”
李聂风仰望看她,一声“是”应得轻而坚定。
奚逾白点点头,率先转身走向西侧,刚走到月色所不及之处,就仿佛消融般没了人影。
李聂风的目光几乎本能地追随着她,中途却又掩饰性地侧过头来,迈步向另一旁走去。
他离开了大师姐,对着眼前的街道略一低头,眸中便没了亮色,全然幽深地黯了下来,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与默然。少年的身体到底年轻,路上恢复了大半的体力,此刻脚下运起轻功,动作也十分迅速。
奚逾白站在檐角看着他走远,确定周围没有人在盯梢,才小心地掠走。
醒魂挪,释义正如其字,俗称“还魂术”。
听着神乎其神,其实不过是个没什么格调的阴招——与刚死之人换血为引,朝尸体中灌输大量灵气,再设置双重阵法,一则保护肉身不爆,二则作乾坤挪移之用,一旦遇险,便可以血起阵,在方圆十里内与死人互换身体。只要能舍得了世俗良心,豁得下面子,谁都能得使出来,因此早被仙门划分为禁术。
很显然,灰袍人没什么良心,也很能豁的出去,甚至也许这些对他来说只是玩乐而已。
斩风既然明确地说是“醒魂挪”,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么——奚逾白只需要按照指示,在济州城方圆十里内找到能被灰袍人利用的刚死之人,检查尸体是否有阵法痕迹,如果有,则先暗中记住其位置,待灰袍人步入局中无暇顾及其他时,再去用缚灵鞭将其束缚,待到阵法发动时,即使不能一举擒住,也总能拖延至斩风赶来,最终将其活捉。
如果没有……那就另说吧。
奚逾白飞速从各式檐角上掠过,挨家挨户地看去。济州城占地也就数十千里,算是个小城,此刻几近宵禁,街上行人极少,多数都正步履匆匆地往家中赶,她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不费多大功夫就找完了半边。
四处灵堂,另外三处民家奚逾白已经看过,多是老人病逝或是孩童夭折,尸身并不能做醒魂挪之用。
至于另外一家,逝者刚走没三天,灵堂内有家眷彻夜守灵,奚逾白使了个小妙招,顺利地查到了逝者的信息,年龄大小倒是十分合适,只不过身上并无阵法痕迹。
距离二更天还有一会。
她找完了正片城西,就越过主干道,往城东去了。
目前一无所获,倒是还在奚逾白预料之内。
若是她自己是灰袍人,也定是不会在这人烟密集之地找寻自己逃命用的尸身,因为惊动的人越多,逃走的几率就越小,麻烦也越多。
这也是她放心让李聂风去找的原因。
若是没答应倒还好,可她亲口包揽了这个“安然无恙”,就定然是敢做担保的。
二更没到,奚逾白不急着找小师弟汇合,自己先粗略地找了一遍城东的灵堂,倒是又发现了几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正常的。
好巧不巧的是,她在一处灵堂附近发现了李聂风。
少年可能是跑得太热,脱了挡风外衫搭在肩上,看样子刚确定了这里是停灵之处,正单手扶着系在腰侧的木剑,一副极其标准的武林中人防备姿态,一丝不苟绕过院角往四周打量,想要确定位置。
奚逾白极其轻微地挪了一步,从藏身之处露出衣角。
李聂风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本以为对方会警惕或是防备,没想到少年只是怔了片刻,就继续往后院的围墙边挪移,整个身子隐匿在屋侧。
只是在即将翻过围墙时,他藏于眉骨下的荆目再度抬起,又往这边看了一眼。
“……”
奚逾白被这两眼看得生出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脚下点了几步上前,跟着他靠到了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