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晚上，大概一点多之前，其实一直在美衣房间。”天野奈保摩挲着杯壁，刘海挡住眼熟，什么也没看明白，她的声音细而小，几乎要听不见。

毛利兰心下一惊：“一点多是一点多少？”

萩原研二和柯南对视一眼，柯南用唇语问：萩原哥，汤川女士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萩原研二眼神晦涩不明，默默比了个时间。

两点

“一点半。”

刚好错开啊……

柯南垂眉思索。

“那学姐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铃木园子问。

那空杯像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天野奈保捏过来捏过去，压扁了又压回去，杯子吱吱轻响：“美衣身体不好，我想让她母亲让她去医院看看病。”

天野奈保已经强调过很多次美衣身体不好了。

毛利兰扶着桌沿，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下去。

奈保学姐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她能感觉得到她的伤心，但给她最大的感受的却不是她的悲伤，而是——

苦。

一种攥紧舌根的酸苦。

很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她一直觉得奈保学姐此刻并不想哭一样。

这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仅凭她现在的履历，她实在难以解释现在的感受，身边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唯一可以值得肯定的就是，她需要继续问下去。

“那……如果是要去医院的话，让美衣自己一个人说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学姐出面？”

杯子的吱吱声倏地停了。

“因为……”天野奈保说，“她自己都不想去看病。”

“美衣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了。”阿婆一只手挎着菜篮子，叹气道，“她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懂事了，平时生病了都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药都不吃，为了学习拼命不顾身体死活，这哪跟哪啊！”

铃木园子难以置信：“为什么？”她想不明白，“生病了为什么不去看病？”

“……”天野奈保慢慢阖上眼睛：“没有钱，没有时间……”说到“时间”时，她几乎呼吸不来，险些破了音。

津岛渡里没有对此做过多评价。“那美衣和天野是怎么认识的？奶奶。”他接过阿婆的菜篮子。

“奈保吧……家里情况太复杂了，天野住的离我近，我那个时候也工作不了，闲，就帮天野看孩子……这一看啊就看到了现在……”阿婆浑浊和双眼闪烁着无法忽视的留念，“后来汤川也抽不出时间，就把美衣送到我这里来，奈保她平时也会没事过来看看我，这一来二去，就和美衣好上了。”

“最开始美衣其实和我不熟的，就算是我到阿婆家碰到她，她也是在埋头看书或者写作业，不太愿意和我接近。我也理解。不过……”天野奈保像是想到了什么，捂着眼破涕而笑，“你知道吗，她第一次和我搭话其实是因为一道英语题，英语题啊……我小学可没有英语这种东西，她现在就开始学……她写的那些题，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

天野奈保摇头晃脑道。

“你知道现在教育发展得有多快吗？该有的没有来，不该有的全都来了，一刻也不能停，一秒也不能浪费，没有考到大学前的假都不叫假，你能学到五更，三更就别想浪费，假期是用来超越的，学不好是你不努力，学好了就还有别的第一名告诉你你有多垃圾，”

如果学累了别睡，千万别睡，就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只睡了四小时，你也不能在课上睡，困了站起来，洗把脸，拍自己两巴掌，反正就别在教室睡，困了就请假，请了还不一定给，

”什么病都是普通感冒，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别看这个病严重，它就只是一个普通感冒，教室五十几人也上，只有一个人也上，你知道那群人最自豪的是什么——你看别的学校都放假了，就我们学校没放。就算你两个月没放过一天假，你熬一熬怎么了，怎么你们就熬不了。”

……”

五十米赛道上起跑信号刚发出，有的跑到了一百米，有的跑了一半，有的刚在起跑线，还有的……都还没有上场。”

天野奈保放下手，露出红通通带着讽刺的笑，：“你说好不好笑？”她带着笑意耸耸肩，好像只是闺蜜之间习以为常的玩笑般抱怨。

她轻轻的把视线放到窗外，喃语道：“校运塞上还好说能者多劳，行的报，不行的喊加油，明明是天赋的东西，为什么人生的百米赛跑就非要把所有人的成绩分门别类，三五六等，做不好，就要怪不够努力，没有训练，没有勤奋，这种东西怎么补，嗑药吗？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既然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天野奈保喉咙一哽：“你看，这不就死了一个了吗？”她轻松的眨着泪眼，嘴角咧出一抹嘲笑。

“这哪是缺教育啊，缺脑子吧。”天野奈保的声音消散在空中，“究竟是谁要教育……？”

铃木园子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好在天野奈保也没想让她们接这个话题，因为她知道，教育所带来的差异性是无法让人学会感同身受。

天野奈保抽噎的吸了吸鼻子：“不谈这个这个了，刚刚说到哪？哦，美衣为什么不愿意去看病？哈，这还不简单？要是她去医院看出了什么大病，请上的这几天假还不知道要怎么补呢，而且治病钱多贵啊，一病毁所有你知道吗？”

毛利兰伸手盖在天野奈保放在桌子上的手，天野奈保一愣，茫然的看向毛利兰。

“学姐，”毛利兰温柔却又不失力道的说，“如果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和我们说吧，我们甘愿做学姐的垃圾桶。”

她眼神坚定的如同一把剑，却又温和得像一束暖阳，柔和却又不至于刺眼，甚至有一种要往心里走的不容置喙。

天野奈保觉得自己似乎要被这暖阳融化了，她的视野一下子被一阵水雾挡住，尘封多年的委屈和无助仿佛要破土而出，她甚至有一种想埋在她胸口放肆的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谢谢……谢谢……”

她无意识道。

“我就不明白了，看个病怎么了，请个病假怎么了，怎么这不给那不行的，这才几年级，怎么就学习压力大了？我们那一辈也没有这样啊……造孽啊，”阿婆眼里噙满泪水，“怎么这一代，心里就那么脆弱了？”

阿婆颤抖的手被津岛渡里扶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声音颤抖道：“算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掩住眼底的痛苦。

“造孽啊……”

津岛渡里神色不变的往前走，但刚送到楼下，阿婆的脚步停下来了，她抬头往上面看，脚步却是犹豫着没能再抬起来。

她摆满皱纹的脸颊在颤抖，似乎是恐惧，又像是逃避。

津岛渡里弯下腰与她平视，温声道：“奶奶是不是还忘了些菜没买？”

他暗示。

“我帮奶奶拿上去，奶奶再重新去一趟菜市场，好吗？”

真是一道无法分辨出来的命令。

仿佛是良久的挣扎，阿婆慢慢的转身，吐出一句话。

“谢谢……”她沉重地哽咽道。

津岛渡里目送老人蹒跚的背影，眼底一片清明冷静，直到老人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从楼梯往上走，手肘挂着菜篮子，他漫不经心的抚摸着上面的花纹，脚步轻得像猫，慢的也只比龟快一点。

“诶！听说……这件事还和那个天野家扯上关系。”

刚踏上一层楼，津岛渡里很轻的脚步几乎没什么影响的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手机。

很好，少年侦探团都不在这栋楼了。

“天野家？哪个天野家？”

“哎呦，还有哪个天野家，就那个……”

毛利兰看到天野奈保忽然漫上眼泪的红眼眶一瞬间，动摇得如地崩山摧，仿佛下一秒就要坦诚相待，但又是瞬间的时间，她收敛住失态，恢复了平常一贯的冷静。

毛利兰心中叹了口气，担忧的思考学姐的心理状态。

似乎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跑题太严重了，天野奈保揉了揉眼睛：“我当时大概呆了十几分钟就直接走了。”

她顿了几秒：“其实，真的，兰，你没受过我们的教育你不知道，真的太压抑了，真的累，你自己都不敢放松，每天学校、家、学校、家，放松一下，玩个游戏都叫做不误正业，稍微做错一点都要被指责，这做不好，那做不好，反正就是个废物，前几天美衣还意外被自己母亲推了一把撞到衣柜上，而且啊……美衣她母亲还给美衣吃什么药，”

天野奈保直勾勾的看着毛利兰：“你说……世界上真的有提高智商的药吗？”

铃木园子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天野奈保嗤笑：“那也该是毒药吧。”

铃木园子：“呃……呵呵，应该吧……”她尴尬的笑。

“……抱歉”天野奈保愧疚道。

“没事没事，”铃木园子摆手，“一点事也没有。”

毛利兰握着天野奈保的手轻声问：“所以……奈保学姐你是在昨天带美衣去上学，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家，”

天野奈保点头。

毛利兰接着说：“然后傍晚的时候美衣又带着你去书店买教辅书，是吗？”

天野奈保再次点头。

毛利兰又接着说：“买完书后，你就和美衣一起回家了，之后一直在她房间留到了大概一点半，以上，我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或许毛利兰问得多了，天野奈保这次回应得更慢，但还是点了头。

得到了这个答案，毛利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紫罗兰温柔而坚定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野奈保的眼睛。

“那么，我想问一下学姐，你说，你是被叫走的，”毛利兰一字一顿的说，直到她在天野奈保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以外，名叫戒备、警惕的眼神后，她才缓缓加大盖在天野奈保手背的力量。

她问：“为什么昨晚你尾随在美衣和她妈妈后面！”

天野奈保瞳孔猛然一缩，手几乎是下意识要抽出毛利兰的控制，但立刻，这些被她控制住了，可这些异动完全被一直关注她的毛利兰尽收眼底。

天野奈保僵硬扯了扯嘴角：“那个，你说……什么？！”

铃木园子犹豫的抬了抬眼，一句话都没说。

毛利兰没有被天野奈保演过去，或者说，她根本没办法演过去。

方才她特意直视天野奈保，为的就是让天野的注意力往她身上转移，同时，她短句短句的询问天野奈保，让她不得不去认真的关注她话里的内容，长时间的停顿和不断加重的身体接触，让被接触者不得不自己重视、思考她话里的内容，或者说思考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等到猜虑即将成型或者即将确定的时候，一举攻城。

这是萩原哥教她的，萩原哥也说过，这是利用了人的情绪与生理反应的联系之间无法割舍的关联得出的审讯法，当然，这是基础原理，具体措施按情况办。不过，这个的成功率取决于对方的心脏、情感、智力和对自己谎言的适应力。

越是严重的谎言、越是在乎谎言，效果便越显著。

当然那些反社会的人实/操更为复杂。她只需要学点简单的应急就好。

虽然她从来没想到，她居然要在这里、对这样一个人应急。

毛利兰敛下眉，想，估计她之前说的话，都会被认为是套话吧……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毛利兰看到天野奈保似乎还想撒谎，接着道：“如果学姐想要否定的话……那位店长先生说过了，他在店外可是看到人的。”

铃木园子看着这场变故，没吭声。

天野奈保眼底的慌乱冻住，她看着毛利兰不容否认的目光，颓然的垂下头。

她苦笑，似乎是要坦诚：“我……”

“杀人犯！你给我出来！！！！”

她的笑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