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零之人,他人难以渡。”沈容云道:“更何况已经是心死之人,若非自渡,否则就算遁入佛门,仍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长之的坎,需由自己来解,自己来渡。
“你说的对。”空觉承认道:“我欲渡他,不料生了障,倒把自己困住了。是我太过自负。”
“你不该入世,平白沾染一身因果。”一只羽鸽飞入窗台,沈容云起身,将羽鸽腿上的信纸取下展开。
细细地看了会后,他对空觉道:“你猜得不错,新皇的旨意将到竹岭。”
“恭喜。”
“入仕之后,你我聚会的时间可就少了。”沈容云故作头疼:“我这清闲日子也到头咯。”
空觉不惯着他:“你本有鸿鹄之志,这些年韬光养晦也够了。新皇贤明,想必你定能在官场上一展抱负。”
沈容云哈哈大笑,从门外拿了把锄头,“走,随我去挖那坛美酒。”
一坛佳酿,封在土里十年,挖出来时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沈容云拍去坛子的泥块,将它交给空觉:“这可是我年少时酿的酒,是不可多得的美酒。你不要暴殄天物,一下子把它喝完了。”
空觉点头:“自然。”
蹲麻的沈容云坐在地面,双手往后撑,有些感慨:“一晃数十年,这天倒真变了个样,她果然没骗我。”
感慨完,他扭头问:“你准备何时离开?”
“明日。”
“还去寻他不?”
空觉捧着酒沉默了会,“若明日还不行,我不会再强求。”
沈容云不爱过多插手局中人的事情,只是微微一笑:“那便试最后一次。”
*
那个和尚又来了。
李长之刚坐到树下没多久,就见空觉穿着一身素色纱袍朝自己走来。
他站定在李长之身旁,好一会才道:“世间诸多纷扰,你既好树下冥想,何不随我入佛门,了断尘缘,换自身六根清净。”
从不回应他的李长之,今日终于开口。
“不。”
“你因何不愿?”
李长之反问:“大师又为何执意要我入佛门?”
四目对视,一个倔强,一个慈悲。
空觉不明白李长之在坚持什么,李长之也不懂空觉在执着什么。
两个人秉持各自立场,丝毫不肯低头妥协。
僵持到最后,空觉选择退让。
他从腕上取下一串琉璃佛珠,交到李长之手里。
“我今日就要离开。若有朝一日,你无处可去,便来寒蝉寺报我法号,我亲自为你剃度。”
碧色佛珠颗颗细腻光滑,一看就是常盘掌心之中。
空觉朝他行礼道:“李公子,咱们就此一别。”
“等等!”空觉不明所以,静立在原地。
李长之从地上爬起来,也掏出一条手串,“我娘生前一直念叨着大师,说要找个时机来报答您,可到死也寻不到机会。如今我碰到了您,这条手串是我娘给您的谢礼,她说谢谢你愿意成全她。”
空觉拿起那条手串,埋藏在心底的记忆破土而出。少时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却因一人割袍断义,分道扬镳,如今生死两别,旧时的恩怨也随风消散。
红骨埋尘世,青灯燃长夜。
行止烟雨中,生不遇故人。
握紧手串,空觉转身离开。
*
六月十六,新皇登基的消息传遍整个天下。
六月十七,竹岭发生了一件大事。
住在山上的沈容云受封御史大夫一职,女帝李微玥遣武安侯鱼苍海亲去迎接。
此刻上山的道路皆是兵马排开,戒备森严。
“沈氏长子沈容泉,芝兰玉树,博古通今,具经世之才,是为国家栋梁。特封为御史大夫,授银印青绥,以示皇恩,钦此!”
“草民领旨!”沈容云跪地谢恩。
鱼苍海将圣旨交到沈容云手中,待谢恩完毕后把人拉起,笑道:“数年未见,沈大人越发有风度。此次加官受封回去之后,你可是京中一大炙手可热的权贵了。”
“陛下隆恩,沈某拜入仕途为是是替陛下分忧,断不敢行世家做派的。”
鱼苍海不以为意,揽过沈容云的肩头,“你我同为朝中官员,又是陛下肱骨,自是一体。”
沈容云称是,跟着他走。
鱼苍海边走边压低声道:“陛下命我前来,是要尽快护送你回洛京,以便商讨迁都和重整官员体制之事。
“洛京水浑,世家死而不僵,迁都和重整都需跟那群老东西周旋,难搞得很!陛下为此很是头疼。”
沈容云问:“什么时候走?”
“两日后。”
沈容云停住脚步。
鱼苍海道:“陛下初登宝座,身边可用之人寥寥无几,你回去得越早越好。”
“除此之外,陛下还有提别的吗?”
鱼苍海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陛下诸事繁忙,未必事事都顾及得了。”
话外说的很明白了。
见沈容云不说话,他继续道:“陛下重情,不忍血亲断绝,放任不管已经是极大的恩荣。若非当初陛下救他,只怕他活不到现在。”
皇家无情,胜者为王,败者则亡。不赶尽杀绝已经是李微玥最大的仁慈。
沈容云并非不明白个中道理,只是自己的弟弟还舍不下那人。
他道:“再给多两日。”
“嗯?”
“我弟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怕他跑空。”
鱼苍海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