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天地的公开“调教”,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洛听荷的魂灵之上。那混杂着羞愤、恐惧、以及一丝丝被禁止的、病态悸动的复杂情绪,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裹,让她在接下来的数日里,都仿佛能感受到苏月溪指尖冰凉的触感,以及那呵在她颈侧、带着致命诱惑与绝对掌控的低语。
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还残留着苏月溪身上那独特的、幽兰与清甜果香交织的惑人气息。每一次闭眼,那双含着戏谑与了然的绝美凤眸便会清晰浮现,仿佛能穿透她所有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慌乱。
她逃回了旧校舍,那个阴暗、隔绝,曾给予她些许安全感的“堡垒”。然而此刻,这堡垒也仿佛失去了原有的庇护之力。苏月溪的影子无处不在,甚至连墙壁上那些她亲手刻画的诛妖阵纹,在摇曳的烛火下,也似乎扭曲成了苏月溪唇边那抹嘲弄的弧度。
“妖女……妖女!”洛听荷不止一次地从充斥着苏月溪身影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她死死攥着胸口的衣物,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无法排解的惊惧。
苏月溪的转变太过巨大,她的手段太过匪夷所思。那种仿佛早已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与掌控,让洛听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修为,在苏月溪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不……我不能被她迷惑!”洛听荷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密室中央,那里是诛妖大阵的核心阵眼。她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地面那些冰冷而繁复的阵纹,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力量,一丝能够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是妖,她是苏凝颜的转世,是注定要祸乱苍生、颠覆乾坤的九尾天狐!”洛听荷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一字一句地说道,与其说是在陈述,不如说是在强行催眠自己,“铜铃簪的指引不会错,清河天君的遗志不容违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正道,为了阻止那场注定要到来的浩劫!”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她越是强调苏月溪的“妖性”,越是试图将苏月溪那日的种种行为解读为“妖狐媚术”与“魔性显露”,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便越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在质疑。
那真的是纯粹的“妖性”吗?那份深不见底的了然,那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洞悉了数千年悲欢离合的疲惫与悲悯,真的是一个只知魅惑与毁灭的妖物所能拥有的吗?
洛听荷不敢再深想下去。她害怕,一旦那层用“使命”与“职责”精心构建起来的堤坝出现一丝裂痕,她整个人都会被那汹涌而来的、名为“苏月溪”的洪流彻底吞噬。
于是,她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诛妖大阵的最后完善之中。她不眠不休,如同一个偏执的工匠,一遍遍地检查着每一个阵纹的走向,校准着每一处能量节点的灵力输出。阵法所需的材料极为苛刻,许多都需要辅以特殊的仪式进行淬炼。旧校舍的密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夜夜亮着幽幽的烛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矿石燃烧以及灵力激荡的复杂气息。
她试图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来坚定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信念”。她告诉自己,苏月溪越是强大,越是“妖性毕露”,就越证明了诛妖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她如今所承受的一切屈辱与痛苦,都是为了最终的“正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苏月溪似乎并没有给她独自“坚定信念”的机会。
一日深夜,当洛听荷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为一个关键阵眼嵌入最后一枚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地火淬炼的“镇魂钉”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密室的角落,那个她从未留意过的、布满了蛛网的残破窗台上,不知何时,竟静静地躺着一朵小小的、用不知名白色花瓣精心折叠而成的九尾小狐狸。
那小狐狸形态娇憨,九条尾巴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灵动地摇摆起来。花瓣上还带着一丝清晨露水般的湿润与冰凉,散发着极淡极淡的、与苏月溪身上如出一辙的幽兰香气。
洛听荷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是苏月溪!
她来过这里!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布置诛妖阵!她甚至……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从容地留下这样一件带着明显挑衅与嘲弄意味的东西!
一股彻骨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更深沉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洛听荷的四肢百骸。她猛地冲到窗台边,一把抓起那只花瓣小狐狸,想要将它狠狠捏碎。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柔软冰凉的花瓣时,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动作。
那小狐狸的形态,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曾经,在那个充满了阳光与暧昧气息的补习教室里,苏月溪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她摊开的课本和草稿纸上,画下过无数只形态各异、戴着学士帽的小狐狸。
那时的苏月溪,虽然偶尔迷糊,偶尔炸毛,眼神却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溪流,带着懵懂的依赖与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现在……
洛听荷看着手中这只精致绝伦、却又透着一丝诡谲妖气的花瓣小狐狸,再对比记忆中那些稚拙可爱的简笔画,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
苏月溪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既然知道自己在布置诛妖阵,为何不直接出手阻止?以她如今展现出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想要破坏这里的阵法,恐怕易如反掌。可她偏不,她偏要用这种方式,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戏谑地看着她在命运的泥沼中徒劳挣扎。
这是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她像是在“配合”她的演出,甚至,还在她的“剧本”中,不时地加上一些出其不意却又精准无比的“道具”与“台词”,让这场注定要走向毁灭的悲剧,显得更加讽刺,也更加……令人绝望。
洛听荷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花瓣小狐狸,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最终,她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低吼,猛地将它掷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踩,直到那洁白的花瓣化为一滩狼藉的污泥。
然而,那股萦绕在鼻尖的、属于苏月溪的幽兰香气,却仿佛更加浓郁了,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她的灵魂。
接下来的几天,洛听荷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疯狂地投入到诛妖阵的布置中。她几乎不眠不休,任由疲惫与焦虑侵蚀着她的身体与精神。她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在寂静的深夜,能听到苏月溪那带着浅笑的低语,在耳边说着一些暧昧不清、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
“学姐,这块‘血玉髓’的品质似乎不太够呢。要不要……我帮你找一块更好的?”
“这个阵纹的走向,如果再偏三分,威力或许会更大哦。你觉得呢,洛听荷?”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我的‘守护者’。若是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那些声音,时而温柔缠绵,时而戏谑嘲弄,时而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一遍遍地刺穿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洛听荷知道,这或许是苏月溪在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精神层面干扰她、动摇她。她试图用清心咒来抵御,却发现那些咒语在苏月溪那无孔不入的“低语”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尽快完成诛妖大阵。她固执地相信,只要大阵完成,只要她能成功“净化”苏月溪,这一切的混乱与痛苦,就都会结束。
这不仅仅是清河天君的“使命”,更是她洛听荷,为了摆脱苏月溪这个“梦魇”,为了寻回自己那颗早已失落的、冰封的“道心”,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开始不惜耗费自身精血来催动某些关键阵眼的融合,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阵法威力提升到极致。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神中的血丝也愈发密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决绝气息。
铜铃簪的低语,在这段时间也变得愈发频繁而清晰。它不断地向洛听荷灌输着关于“天道”、“宿命”、“牺牲”与“大义”的冰冷“真理”,将苏月溪的种种行为,都解读为妖狐为了阻止“天命”而进行的最后挣扎与蛊惑。
“莫为其表象所迷,妖狐之性,狡诈多变。”
“汝之心乱,乃其妖力侵蚀之兆,当以无上道心破之!”
“诛妖之日将近,天命所归,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些“神谕”般的低语,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暂时压制了洛听荷内心的某些疑虑与动摇,让她在自我催眠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将苏月溪的“配合演出”,解读为妖狐自知死期将至的故弄玄虚,是其内心恐惧的另一种体现。
然而,这种强行构建起来的“坚定”,却如同沙滩上用湿沙堆砌的城堡,看似巍峨,实则一触即溃。
尤其是在某个深夜,当洛听荷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密室中短暂打坐调息时,她竟收到了一个匿名的、用灵力加密的传讯。
传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图,以及一句话。
那是一张绘制得极为精细的星象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出了数日之后,莱安市上空将会出现的“血月”天象,以及届时阴气最盛、最适合启动大型聚灵及诛伐类阵法的具体时辰。
而在星象图的下方,则是一行娟秀却又带着一丝凛然杀伐之气的蝇头小字:
“吉时已定,静候卿至。莫要……误了佳期。”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极淡墨色勾勒出的、小小的、仿佛正在回眸浅笑的九尾狐图样。
洛听荷看着那张星象图,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熟悉得让她心悸的九尾狐图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结了。
苏月溪……她竟然连自己准备何时启动诛妖阵,都算得一清二楚!甚至,还在以这种方式,“提醒”她不要错过了“吉时”!
这已经不是“配合演出”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掌控一切的宣判!
洛听荷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她猛地将那张传讯符箓揉成一团,发出一声凄厉的、压抑了太久的尖叫,如同受伤的困兽般,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至少也是重要的棋子。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苏月溪掌心的一个玩物,连带着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宿命”,都不过是对方早已写好的剧本中的一个……可悲的笑话。
诛妖阵的光芒,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越发幽深而诡谲。
而洛听荷的心,也在这无尽的混乱、恐惧与自我催眠中,一步步滑向了名为“宿命”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