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市的清晨,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百花中学的林荫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经历了前段时间的种种诡异事件,校园里的人气比以往稀疏了不少,但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略显疲惫地走向教学楼。
苏月溪并没有选择直接闯入旧校舍的结界,那里是洛听荷的主场,阵法已然布下,此刻硬闯并非明智之举。她也不想那么快就将底牌尽数掀开。这场持续了八世的“游戏”,既然她已经苏醒,自然要换一种玩法。
她牵着姜曼昙的手,漫步在校园中。姜曼昙依旧是那副甜美可人的模样,粉色的长发(新染的)在晨风中微微扬起,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带着一丝不符合外表的冰冷与警惕,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时刻戒备着任何可能对苏月溪不利的因素。
“姐姐,我们真的不去旧校舍那边吗?我能感觉到,那个坏女人就在那里,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讨厌了!”姜曼昙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满地晃了晃苏月溪的手。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个害了姐姐八世的罪魁祸首撕成碎片。
苏月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凤眸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不急,曼昙。既然是‘老朋友’见面,自然要选一个更……‘恰当’的场合。”
她的神识早已锁定了洛听荷的位置。那个清冷的身影,此刻并不在旧校舍的阵眼,而是在……图书馆。
百花中学的图书馆,历史悠久,藏书丰富。这里曾是苏月溪和洛听荷少数几次平静相处的地方之一。她们曾在这里不期而遇,也曾在这里为了寻找某些线索而短暂“合作”。对于洛听荷而言,这里或许也是她繁杂的“使命”之余,少有的能够获得片刻安宁的场所。
苏月溪带着姜曼昙,缓步走向图书馆。
清晨的图书馆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学生在埋头苦读。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和淡淡的尘埃味道。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光柱中,细小的尘埃缓缓浮动。
苏月溪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最终,在一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洛听荷背对着她们,独自站在一排古籍书架前,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似乎在查阅着什么。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只是那原本就清冷孤高的背影,此刻更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苏月溪松开姜曼昙的手,示意她留在原地,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姜曼昙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只是那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洛听荷的背影,仿佛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她就会立刻扑上去。
苏月溪走到洛听荷身后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深邃如海,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灵魂深处。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淡淡的戏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洛听荷原本专注的眼神渐渐涣散,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升起,仿佛被什么极其强大的存在盯上了一般。这种感觉让她心头一凛,手中的书页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她缓缓地、带着一丝僵硬地转过身。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苏月溪的脸庞时,饶是她心如铁石,意志坚定,也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苏月溪,与她记忆中那个虽然容貌清丽,却总是带着几分迷茫、偶尔会像受惊小兽般炸毛的少女,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脱胎换骨的蜕变。
依旧是熟悉的五官轮廓,却仿佛经过了神明最精心的雕琢,每一分每一寸都完美到了极致。肌肤莹白胜雪,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宛若最上等的羊脂美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狭长而妩媚,瞳仁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几乎要顶礼膜拜的绝世风华。清冷与妖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致命的吸引力。
更让洛听荷心神巨震的,是苏月溪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过去的迷茫与依赖,没有了被追逐时的恐惧与不安,也没有了面对她时的紧张与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平静,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一种……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伪装和挣扎的淡淡戏谑。
那眼神,就像一面澄澈无比的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所有的慌乱、矛盾、痛苦,以及……那份被她刻意压制、却又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的、不该有的情愫。
“洛……听荷。”
苏月溪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似命运的宣判,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洛听荷的心上。
她的称呼也变了。不再是带着些许生疏和试探的“洛同学”,也不是偶尔带着亲近的“听荷”,而是连名带姓,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洛听荷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冰冷与镇定,但握着书卷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苏月溪,”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试图从苏月溪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熟悉感,来印证自己铜铃簪中那些关于“妖狐惑世”、“必须诛杀”的记忆。然而,苏月溪的表情平静无波,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让她所有的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苏月溪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足以倾倒众生的笑容,“这里……不是你常来的地方吗?我以为,你会欢迎我。”
那笑容,明媚动人,却不达眼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她的故作镇定,嘲笑她的执迷不悟。
洛听荷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月溪。如此强大,如此从容,如此……令人心悸。她体内的力量在躁动,铜铃簪在她的识海中发出尖锐的嗡鸣,警告着她眼前之人的“危险”。
可是,她的心,却在不受控制地狂跳。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病态的、被吸引的悸动。
“你……究竟是谁?”洛听荷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可笑,但眼前的苏月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陌生到让她怀疑自己过去所认知的一切。
苏月溪向前迈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却让洛听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书架上,退无可退。
“我是谁?”苏月溪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洛听荷,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那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洛听荷的耳畔,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毕竟……”苏月溪的凤眸微微眯起,凝视着洛听荷因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们……可是纠缠了‘生生世世’的‘老朋友’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洛听荷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生生世世?纠缠?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轮回的事情!
铜铃簪中的记忆碎片般闪过——苏凝颜、往生契、每一世的追寻与悲剧……难道,苏月溪她……全都记起来了?!
不可能!铜铃簪的禁制,清河天君的意志……她怎么可能……
洛听荷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苏月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怜悯,有嘲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苏月溪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么,洛听荷,告诉我,你费尽心机布下的‘诛妖阵’,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竟然连诛妖阵都知道!
洛听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眼前的苏月溪,仿佛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将她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在阳光下,让她无所遁形。
“你……你胡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洛听荷强自镇定,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尖锐。她试图避开苏月溪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但无论她望向何处,都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紧紧地锁定了她。
“是吗?”苏月溪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向前又靠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洛听荷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
“那这个呢?”
苏月溪的手指,最终停在了洛听荷发间那根古朴的木簪上——不,准确地说,是木簪下,那枚被巧妙隐藏、却又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铜铃簪。
洛听荷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世代相传的信物,是往生契的载体,是清河天君执念的寄托,是她一切“使命”的源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形态和秘密!
苏月溪……她怎么会……
“这枚簪子,承载了不少‘有趣’的故事,不是吗?”苏月溪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那枚几乎看不见的铜铃,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比如……关于一只执拗的狐狸,和一个更执拗的‘守护者’的故事?”
洛听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着苏月溪近在咫尺的、美得令人心颤的脸庞,看着她那双仿佛洞悉了万古洪荒的凤眸,第一次,洛听荷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眼前的苏月溪,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可以被她轻易掌控、可以被她以“保护”之名伤害的弱小存在。她是一只苏醒的、拥有着无边魅力的九尾妖狐,是一把出鞘的、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她,苏月溪,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而她,洛听荷,在这场注定悲剧的交锋中,似乎从一开始,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