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
混乱的金属音乐和刺目的紫粉色灯光摇晃在一起,交织成一片妖冶迷离的景象,灯红酒绿的热闹中,一个清瘦的男人单手搭在吧台上闷不做声地喝着酒,他有着一种独特的斯文俊秀的气质,身上的白色T恤和单薄针织外衫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离开秘书处后,陈褛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本想回家,半路上接到谭学谦的电话,约他出来喝两杯,三十分钟后,两人便出现在了这里。
陈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感,只是旁若无人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威士忌,喝到第五杯的时候,被谭学谦按住了手。
“所以你真的要离开潮信了?”
仰头把杯子里最后一点伏特加一饮而尽,五光十色的灯光下谭学谦喉结滚动,性感得让路过的一位精英男看直了眼。
“嗯。”
酒精上脑,陈褛有些发懵,眼底一层迷茫,对谭学谦的问题只是迟钝地点点头,好久又想起什么似的:“答应的股份还是会转给你,算是我的补偿。”
“算了,我又没什么损失。”
谭学谦摇头笑笑:“说实话,我就没觉得你能赢过梁寄鸿。”
“那你还帮我?”陈褛不解。
“无所谓。”谭学谦耸耸肩膀,“我现在只是一个拿分红的股东,你们两个谁赢对我影响都不大。”
帮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气死梁寄鸿而已。
陈褛默不作声,想要拿起酒杯又再次被按住,目光带了些疑惑不快,却见谭学谦凑近身边,压低声音:“那你和梁寄鸿……就这么算了?”
“什么?”
“别看我,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你们两个那点猫腻?”
谭学谦的开门见山让陈褛心中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人那丰富多彩的情史,能看出来这件事再正常不过,踌躇半晌,他低下头小声说:“别告诉别人。”
“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梁寄鸿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床伴?合伙人?
总归不是恋人。
“非要说的话,算是炮友吧。”
这个词他说得生涩,谭学谦一听就笑了:“你还知道什么是炮友呢?我还以为大学霸不食人间烟火。”
这时一束刺目的蓝光打过来,陈褛略闭了下眼,白皙的侧脸看在谭学谦眼里带了些脆弱,心头忽然一动。
谭学谦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漆黑湿润的睫毛,带着酒气的嘴唇一点一点接近,就在两人的唇就要碰到时,陈褛偏头躲开:“不。”
随后他感到谭学谦的唇擦过他侧脸落在耳侧,便听见那人轻笑:“逗你玩儿的。”
“放心吧,我不缺床伴。”
“倒是你。”谭学谦似笑非笑说:“真那么喜欢梁寄鸿啊?”
“是吧。”陈褛轻轻呼出一口气。
“行,那么个冷血无情的玩意儿你都敢喜欢。”谭学谦竖起一根大拇指,“你是这个。”
问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没继续为难陈褛,而是道:“我在S国有两栋房子,如果你离职之后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不如到那里去散散心。”
“从今以后,我交下你这个朋友。”
“谢谢。”陈褛点头,“我会考虑的。”
到底不敢再让陈褛继续这么个喝法,喝完最后一杯,谭学谦便买了单。
走出酒吧,外面下起了雨。
这间酒吧就在闹市区,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城市的喧嚣立刻扑面而来,车辆鸣笛声,雨水打在地面的声音,行人交谈声一股脑儿灌进耳朵里。
一出门就能看到海市中心商业区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闪烁的霓虹灯光在低沉昏暗的天色下交织成浮华的城市夜景,仰头看时,这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好像要忽喇喇砸到自己身上。
陈褛看见细密的雨丝从无垠的夜空坠落,连一丝星光也不见。
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啊。
陈褛想。
大到他不知该如何怪罪梁寄鸿。
只觉得走散,是很容易的事情。
……
陈褛第一次这样喝酒,对自己的酒量全无概念,事实证明他在这一行上并非天赋异禀,刚刚猛灌的时候不觉得,上车吹了些风,就开始上头。
谭学谦让代驾开车把人带回碧山苑,拿着不省人事的陈褛的指纹开了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客厅的阴影里走出来,竟然是梁寄鸿。
闹掰之后两人很久没有见过面,梁寄鸿看到他时更加惊讶,开口就是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目光滑落到谭学谦手里的陈褛,看到他迷茫的眼神和脸上不自然的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威士忌的味道。
“你喝酒了?”
梁寄鸿半搂住陈褛,单手扯过谭学谦的衣领:“你他妈敢灌他酒?”
“梁寄鸿你要点脸,你和陈褛是什么关系?”谭学谦用力甩开梁寄鸿的手,“我们两个怎么样,用得着你管?”
“我管不管得着也不是你说了算!”
梁寄鸿看向怀里不省人事的陈褛:“告诉他我能不能管你。”
谁知陈褛定了定神,挣脱他的手站直了身体,目光在两人之间滑过,轻轻晃了下头让自己清醒:“学谦,你先回去吧。”
“行,他要是敢对你怎么样随时给我打电话,老子报警让警察叔叔抓他蹲号子!”
谭学谦“呸”了梁寄鸿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梁寄鸿怒不可遏地指着陈褛:“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谭学谦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不听,你和他在一起只会上当受骗!”
刚刚的近距离接触让陈褛应激似的站远了些,眼神有着明显的躲闪:“你该走了。”
“我凭什么要走,你难道忘了这个房子也有我的一半?”
陈褛皱眉,落在梁寄鸿眼里是近乎嫌恶的表情:“那我走。”
那种不受控制的恼怒感再次涌上心头,看着陈褛摇摇晃晃地就要向门口走,梁寄鸿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扔进沙发里,单腿跪在他身侧,掐着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不。”
梁寄鸿亲吻樊优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陈褛用力躲开:“我不想做。”
“不想和我做你想和谁做?”
“陈褛。”梁寄鸿捏着他的下颌让他面对自己,声音低沉带着命令:“你已经让我很不高兴了,不要再让我更不高兴。”
梁寄鸿的吻凌乱急迫地落在他的脖子上,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陈褛终于积攒了些力气,用力把梁寄鸿从身上掀开。
他快步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陈褛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难过。
哪怕父亲在时,他的父母也是一对时常吵架的怨偶,陈褛没有体会过正常的家庭亲情,其实是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
初高中时迷迷糊糊地跟在梁寄鸿身边,被拒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两人的关系,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梁寄鸿会结婚,他以为自己能体面地祝贺,直到亲眼目睹时,才体会到这种胃肠都绞在一起般的疼痛。
跟进来的梁寄鸿听着那心肝肺要呕出来的声音,脸一阵红一阵白:“你恶心?我亲你一下你觉得恶心?”
他用力一锤卫生间的墙壁:“心甘情愿让我白上了这么多年的不是你吗?你又在这里立什么贞节牌坊?”
陈褛从早晨便没有进食,这会儿胃里吐出来的都是酒,好不容易吐了个干净,他扶着洗手台站起来,替自己洗了把脸擦干,方才回头看着梁寄鸿,镇定而清晰地说:“现在不愿意了。梁寄鸿,你滚出去。”
滚出去?陈褛竟然让他滚出去?
梁寄鸿从没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暴怒上头,摔门而去又折返回来,指着陈褛,额头青筋暴起:“我今天回来,本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陈褛,自从我决定和熔岩资本合作开始你就一直和我作,现在更是拿辞职来威胁我,你他妈到底在跟我作什么?你真以为潮信离了你不行吗?”
梁寄鸿的吼声回荡在卫生间,陈褛刚经过一轮呕吐后的面色苍白,忽然冷笑一声:“梁寄鸿,我说辞职,并不是想威胁你什么,是我真的不想干了,我不干了你明白吗?”
“你不希望我离开潮信,不过是因为我对公司、对你,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而已。你还希望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不然呢陈褛,你希望我是因为什么挽留你?”
梁寄鸿深吸一口气,向陈褛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那点见不得人的感情用事吗?”
多年来自欺欺人的面纱被揭开,露出残忍的真相。
陈褛没有后退,他看着梁寄鸿,平静地说:“你错了梁寄鸿,我的感情没有一点是见不得人的。”
“我是喜欢你,那又怎么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进梁寄鸿心里去:“梁寄鸿,我喜欢你,这犯法吗?”
“我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创业,我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不清不住地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这些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陈褛豁出去了,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拿一片锋利雪白的刀子割自己的肉,那是在他身上长了十六年的血肉,纠结缠绕和心脏连在一起,说出去的时候自知覆水难收,撕下来的时候一片血肉模糊。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梁寄鸿,你有哪怕一丁点喜欢过我吗?”
陈褛颤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一次次响起,梁寄鸿怔怔地看着陈褛,像是看着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
半晌,他后退一步,牙关紧咬:“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配让我喜欢?”
“陈褛,你哪里配让我喜欢?”
苍冷的灯光从头顶打下,陈褛面容是见不到一丝血色的白。
他输了。
他彻底输给梁寄鸿了。
陈褛短促而凄凉地笑了一下,眼底却像一潭死水。
“梁寄鸿,以后别来了。”他听见自己说。
“好。”
梁寄鸿抹了把脸,转身背对着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褛,我如你所愿。从今天开始,我绝对不会踏进这里半步。”